林正弘教授學術紀念座談會照片與影片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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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文

追念林正弘老師

林明照/臺灣大學哲學系教授兼系主任

  我們敬愛的林正弘老師,於6月3日下午因病離世,離開了大家。乍聞此消息,在震驚中極感不捨與追念。林老師不僅是對本系貢獻極大的榮休老師,更是在臺灣哲學界最令學界同仁推崇與尊敬的學者。林老師的辭世,不僅是對本系,也是對國內哲學界的一大損失。

   林老師畢業於臺灣省立第一中學(臺中一中前身),之後考進臺大法律學系就讀。從民國56年起,開始於本系教授邏輯課程,之後前往美國進修,並獲得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哲學博士,回國後繼續任教於本系直至民國93年退休。

   林老師的研究領域在當代邏輯、科學哲學、語言哲學、知識論等方面,不但是臺灣早期發展英美分析哲學的先驅,同時也培養了許多這方面的哲學人才。其嚴謹而札實的治學及教學態度,使其指導的學生多具備優異的哲學訓練,目前也多任教於國內哲學界,繼續延續著林老師的學術慧命。我在就讀碩士班時期,當時的必修課「哲學問題討論」由數位老師輪流授課,其中林老師即負責教授知識論的部分。記憶中,林老師在課堂上並不扮演主導者的角色,而是讓同學盡情的思辨,需要梳理討論脈絡,以及補充關鍵的理論內涵時,林老師才加以引導,充分展現了開放並深入啟發的教學特質。近年來,在幾次學術場合中有機會再與林老師接觸,交談中總是感受到林老師平易親切、真誠謙和的特質。印象深刻的是,儘管是與晚輩談日常生活兼及學界動態等一般話題,林老師仍是平和地認真以對,毫不敷衍,儘管林老師在學界地位已是如此崇高。

    除了先驅性的學術研究,以及作育無數哲學人才的教育投入,林老師也在學術推動上做出極大的貢獻。他曾任國科會哲學學門召集人,也擔任過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首任主任,任職期間進行了許多重要的學術規劃及推動。此外,更於民國85年與多位學者創設台灣哲學學會,擔任首屆會長,在國內哲學學術及教育活動上起了重要的推力。

    身為知識分子,林老師也展現了關懷社會的實踐行動,例如與胡佛、楊國樞等學者發起創立澄社,多次擔任「執行委員」參與澄社的決策及活動。此後亦與多位學者共同創立殷海光基金會,編纂《殷海光全集》,讓更多的人得以深入了解殷海光的理想。

    林老師無論在教育上、學術上還是社會實踐上,都足以作為當代學人的崇高典範。雖然林老師已離開大家,但典範將長留,精神將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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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認識的林正弘老師

王榮麟 臺大哲學系副教授

      我剛考進台大哲學研究所就讀碩士班時,尚未選定研究的主題,只知道自己對於西方的人文思想感到興趣。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大學唸的是理工科系,對於西方人文思想所知甚少,因此十分好奇。當時研究所內的歐陸哲學風氣極盛,詮釋學正領風騷,我自然而然的就以當代詮釋學作為研究主題。在修課的選擇上,幾乎都以西方歐陸哲學為主,也曾到政大旁聽相關的課程。雖然當代的詮釋學已不再只是作為人文學科的方法論,但當時的我對於方法論的主題還是情有獨鍾。碩士畢業且考上博士班之後,我便選擇以自然科學的方法論作為研究課題,而這個選擇開始了我的科學哲學探究,同時也開始了林正弘老師與我的師生情誼。

      聽林老師上課是一大享受,老師不僅在哲學命題的推導上具有邏輯嚴謹性,而且對於關鍵概念的解釋也總是清晰明白。就我印象所及,在老師的課堂上,聽不到故弄玄虛的神秘,也沒有晦澀難懂的謎語,更不會有漫無邊際的誇誇之談;有的就只是議題與概念的不斷深入剖析,及其蘊含的仔細推敲。當遇到證據不足之處,老師往往自己承認其理解有限,對於某些哲學家的概念或是主張也還有不明白的地方,然後也會明白清楚的說出其不明白的地方。老師的治學態度雖然十分嚴謹,但其課程講授絕不枯燥。相反,老師的幽默感極佳,其貼近上課脈絡的笑話總是源源不絕,且令人捧腹。我不免常想,老師那麼多切中要點的笑話,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從林老師的課程中,我學到了邏輯經驗論、K. Popper、T. Kuhn,及其之間的辯證發展關係,包括驗證(confirmation)、否證(falsification)、科學革命,也包括了科學發展是否理性,以及科學實在論與反實在論等議題。在我參加教育部的碩士後留歐公費考試時,老師的授課內容實質幫助我應答其中一門專業科目「科學哲學」;至於另一門專業科目「西洋科學史」,雖不是老師曾經教授過的課程內容,但老師於平日課堂上,即常常藉著Kuhn對於Popper的有力批判,強調科學史對於科學哲學研究的重要性,這樣的提醒無疑也幫助我留意、涉獵西洋科學史中的重要人物及其思想。若非老師的教導,我想我是無法考取教育部的公費而順利留學法國的。正是在老師的指導與啟發之下,也由於留學地點以及語言之便,我選擇了以法國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著名且具科學家、歷史學家、哲學家三重身份的P. Duhem作為台大哲學博士論文的研究主題。

      當我在花都巴黎留學初期,學習語言、註冊入學、適應環境,就是我的生活日常,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心情著急緊張而沒有跟老師聯絡。現在回想起來,這似乎是我性格上的缺陷之一,即好強而不願暴露自己狀況不佳的一面。後來,生活及心境都比較安定之後,才偶爾跟老師透過國際電話聯繫問安,並請教一些研究上的問題,但也只能長話短說。電話中的老師語調總是溫暖、關心,非常善解人意。長假期間,我從巴黎回到台北探望老師時,老師還會帶我到師大附近的一家日式料理店,我依稀記得是在金山南路旁,老闆利用當日食材現做一桌的日式料理,我們吃得津津有味,老師也興高采烈的分享他與同為1938年出生的友人們所組成的「三八會」的趣談。那樣的氛圍,老師在那一刻的樣子,應該就是我心中的永恆吧!大約是在那個時期,老師擔任國科會人社中心的主任,儘管公務繁忙,加上台北巴黎兩地的時差,他總還是設法空出時間給我,給予我在Duhem論文寫作上的實質指導。記得有一次,我特地買了幾張可以便宜撥打的國際電話卡,與老師在電話中連續討論了數個小時。對於我這個駑鈍的學生,老師始終沒有不耐的語氣,這真是我所認識的溫柔體貼的林老師!

      踏進學界之後,不再像學生時代有正當的理由去「叨擾」老師,但每次有疑難不知如何處理是好時,不管是人情事故,或是機關職務,總是會致電請教老師。老師往往以其豐富經驗為我解惑,指點迷津。近年來,老師的身體違和,見面的次數更是難得,但每次見面都能明顯感到老師又更加衰弱。記得有一次見面時,老師提及被誤診而耽誤病情,又說到要遠至德國求診醫治,我心想老師年事已高,還要忍受長途飛行,舟車勞頓,心中甚是不忍。

      今年5月22日,突然接到蔡政宏傳來訊息,提醒老師住院的身體狀況,要我盡快與老師聯絡。我隨即透過Line聯繫老師,不巧剛好是午休時間,老師要我晚上七、八點之間再打電話給他,比較不會吵到他人午休。晚上七點一過,我再次聯絡老師,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依然溫暖,但忽大忽小,而且斷斷續續,很難一句話講到底。然而,老師的精神聽起來還是不錯的。我簡單問候老師病況之後,想讓老師多休養,就結束通話。不過,我漸漸感到不安,擔心老師萬一真有不測狀況發生,會來不及向他道別、道謝、道愛。所以,就在通話結束後約半小時,我用Line給老師傳了條訊息,內容如下:

    「老師好:剛與老師通話,現在心情有些激動。一方面,是想起以前老師充滿機智幽默的爽朗笑聲,現在聽來卻有些微弱,我感到很不忍。另一方面,老師自己病體衰弱,還關心並叮囑我們注意身體,我感到很不捨。我想跟老師說,非常謝謝老師在學業上的指導以及生涯上的諸多照顧,我一直以身為老師的學生感到自豪。在學界多年,我有機會認識的前輩、平輩不算少,但老師是讓我始終覺得公正、遠見、睿智、體貼的長者,我雖然做不到老師的風範,有待努力的地方還很多,但還是會讓自己儘可能像老師的為人一樣溫暖、正直。老師是我人生中的貴人,認識老師,是我非常幸運的事。我祝福老師,平安吉祥!」

      十分鐘之後,老師回傳訊息如下:

「謝謝你的祝福及過度的誇獎!你們都應超出我的成就,一代勝過一代,台灣哲學界才會有前途。大家一起努力。」

      這就是我認識的林老師,為人謙虛、正向,即使在身體極端不適、羸弱的情況下,還要學生們一起為台灣的哲學界努力,念茲在茲,真是令人不勝唏噓!

      5月30日晚上將近八點左右,老師不知為何誤撥電話給我,我立即回電,老師說沒事,我再次問安。

      6月1日中午,傅皓政傳來訊息,從老師的妹妹得知,老師情況不樂觀,上午血氧濃度許可,稍有機會可講話,卻是在向家人交代遺產。我當天下午因為參加教育部的會議,無法及時與老師聯繫,等到晚上七點過後致電老師時,已不是由老師接聽電話了。

      6月3日晚上,王華傳來訊息,說林老師已於下午四點多與世長辭。一時之間,悲從中來。身為學生的我,很遺憾、氣憤自己的無能為力,無法為老師多做點什麼。得之於老師的太多,回報給老師的,竟一點也想不起來。

      6月12日,台大哲學系的同仁們一起至林老師的靈堂祭拜致敬。聽在場的師母妹妹提起,老師臨終時在加護病房有師母陪伴在側,師母輕握老師雙手,不忍離開!老師家人們一一輪流進到病房內與老師告別。老師是在家人們的陪伴中離世,在溫暖的愛中告別人間;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當下,有此機會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謹以此篇追思文,緬懷我深深敬重的老師,願老師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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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林正弘老師

吳澤玫/ 臺大哲學系助理教授

我在大學時期只修過林正弘老師的「基本邏輯」課程,稱不上是老師的學生。跟林老師有較多互動,是讀博士班時參與殷海光先生全集(臺灣大學出版中心)的出版計畫,協助校對其中幾本書開始。畢業後在東吳哲學系兼任,教「道德推理」課程,以及這幾年參與「臺灣哲學館」倡議活動,有更多機會跟老師討論和聊天。

老師總是關心所有人,也非常樂意為學生和後輩提供協助。求職時曾拜託老師寫推薦信,他不但馬上答應,還撥了許多時間跟我討論,非常非常感謝老師!對林老師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滿滿的笑容和溫暖的關懷。有老師在的場合,氣氛總是輕鬆、愉快,可以感受到他很平等地看待每個人,從沒有上下高低之別。另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是老師即使在退休後,還經常參加各種學術研討會,而且他總是全程參與,從頭到尾仔細地聆聽。林老師對待學生和為學的態度,是我學習的榜樣。

衷心感謝林正弘老師為台灣社會、為哲學界以及為學生們的付出,謝謝您!您一路好走,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來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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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想故人

楊維哲/台大數學系名譽教授、

台大哲學系事件調查小組召集人

    最敬最愛最親近的朋友,居然就過世了,一下子腦緒亂紛紛。

    我把那本「書架上高高在上」的書,你七十歲時,學生的祝壽論文集拿下來,重新「讀序」,《這些思考與分析的技藝,連同他在行動與實踐中的光與熱,變成了寶貴的資產,傳授給學生們》立言之不朽,勝過DNA之傳承!我想起先父常常說的:「人生朝露,藝術千秋」。正弘,你的一生,圓滿如意!

    我們入學台中一中之後就結識了,交稱莫逆,已經超過人生的七分之六!回想起來,一邊流淚,一邊要感謝上天,賜我這樣的福氣!

    當年我是國小五年級跳考一中奪狀元,懵懂狂妄,目空一切,但是居然就這麼聰明:聽你的幾次談論,就知道「這真是頭腦比我好的人,我要和他做好朋友。

    真的!我們的意見一致:「書都是要自己讀自己想的,老師沒有什麼功能」,「讀懂了一件事,最好的驗證,就是講給別人聽。講得清楚,就可見你真的讀懂了」。你比我強的地方就是:「你很快就能夠抓住,普通人的 『不懂』, 是在什麼地方。」

    終你一生,不論是言語或者文章的論述,永遠是條理分明,明白流暢。我以為是勝過胡適之先生,因為你要示明的內容,更為抽象些。

    從你這裡,我受到什麼樣的恩惠呢?我的漢文化的素養,完全來自你的影響。你高二就講給我聽朱陸之辯,預告了你解析哲學的天賦;你那麼會講魯智深故事(配合了動作!) 我馬上去找《水滸傳來讀; 呂思勉的《中國通史》是你給我讀的;現在你過世了,我想到「死後原知萬事空⋯⋯」,馬上聯想到「……, 亙古男兒一放翁」的 (梁任公) 讚詩,我確定是你抄寫的一張卡片上讀到的,還有一張卡片:「花明月黯非輕霧,……」這算是歷史紀錄。

    你當然問過我:讀哪一本微積分學呢?我就先給你蘭刀分析之基礎 這本薄書,讀完了,接著就是蘭刀微積分學

    總之,在你擔任講師副教授的時期,台大哲學系教邏輯學的人,大概只有你知道 (數學系微積分) 所謂的嚴格分析是怎麼一回事。

    在醫科浪費了三年之後,我退學重考數學系,在大三時,就去賴老師的(物理與數學系) 微積分班,課外講演了六個小時的分析之基礎,印了鋼板講義何謂實數,後來你幫我拿去給商務印書館人人文庫,你寫信到普林斯敦告訴我:兩個建中高材生鄭清水(現在中研院院士) 錢永祥 幫忙校對。

    在台大哲學系事件中,依照你客觀的判定,你只算半個受害人,我現在回想:孫智燊為何要把你列入解聘名單呢?主因就是(1973) 9月7日「林正弘面呈校長九人聯名意見書」,因為,溫文儒雅的你,道德上「絕不遲疑絕不推諉」。所以當校務會議成立調查小組的時候,小組推舉召集人的時候,我也都不推諉。我找到孫智燊的「極機密」簽呈,真是辛苦加上運氣。

    正弘,你還欠我一條債務!幾個月前,我有跟你講過:「我打算八十八歲做米壽出書,第一篇是你寫我的墓誌銘。墓誌銘是諛墓之辭,你一定比韓愈寫得好,我一定要活著的時候親自讀到你阿諛我的文章」。你是同意答應了,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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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 Anfang war die Logik

顏厥安/臺大法律系特聘教授,

曾任財團法人紀念殷海光先生學術基金會董事長,現為董事。

    與林正弘老師的緣分既深遠又浮面。廿幾年前,林老師就曾擔任過我指導的一本碩論口試委員。之後我加入了台哲會,成為終身會員,與老師在同一個社團。稍後因錢永祥教授之邀,成為紀念殷海光先生學術基金會董事,又與老師共同服務於同一個「財團」(這是基金會在民法當中的法律定位)。然而,am Anfang war die Logik,一切都是從邏輯開始。我是約四十年前因為修林老師的「邏輯」,第一次與老師相遇。

    邏輯講究嚴謹清晰,但是人們的記憶往往模糊。比較確定的是,當時臺大法律系要必修一整學年的邏輯,一般同學都是在大一就修完這些「非法律」課程,我是土木系轉系生,大二才起跑。當年不流行延畢,我也沒有那種可以在大學拖拖拉拉的社會資本,因此必須盡可能把大一補修與大二必修學分在總區與徐州路之間擺盪修畢。為了避掉衝堂,我記得我一個學期修林老師的邏輯,一學期改修另外一位老師的課。兩位老師上課的內容皆不復記憶,只記得林老師常面帶微笑地鍛鍊同學的邏輯心智;另外一位老師班上同學人數很多,有時有點嘈雜。短短兩年不到,接續發生林宅血案與陳文成事件,要說臺大附近大安區一帶,飄散著令人不安的政治血腥味也不為過。然而林老師的邏輯課竟然帶給一位廿歲青年優雅平和的哲學寧靜,有點像是多年後舒伯特C大調絃樂五重奏帶給一位中年人的深沈安慰。

    「修畢」邏輯之後,轉眼好多年過去了,再次與林老師碰面,應該就是在同學的碩論口試場吧。彼時正值民主化初期,別的沒有,倒是到處都「自信滿溢」,大頭症特別嚴重的法律系,當然也廢除了所有不是法學科目的必修,邏輯課也被砍了,仿佛法學的「概念天堂」既可以福祿雙全,又可以號令天下。與同為法律系畢業的林老師聊起此事,…,再一次,我忘了林老師具體怎麼講,印象中大約就是把法律系幽默了一番。不像法律人總是滿頭大汗地逞口舌之辯,老師好像總能在談笑之間展示了一種正確性宣稱的軟實力。又再過了十餘年,有次碰到林老師,我跟他說:「老師,轉眼我也已經滿五十歲,不再年輕了。」,沒想到老師神回:「半百小孩,有什麼好哀的!」,「年滿五十」與「半百小孩」,是兩個邏輯上等價的謂語述辭嗎?我不知道,但是老師的話語行為確實讓我一時在「呼應方向」(dimension of fit)上昏暈了一番。

    林老師曾跟我說,哲學就是哲學,不需要區分東方哲學西洋哲學,分析哲學歐陸哲學(大意如此)。話雖如此,林老師應該不太喜歡黑格爾。不過當憶及疫情前在法蘭克福機場與老師最後一次見面及互道再見,實在不禁想起黑格爾的一段話:「過往事物僅會留下痕跡,其型態遭到了遮蔽,轉而成為簡單的陰影。」我們與他人的關係只存在我們的心中,對過往的回憶也並不總是回想事物當時的狀態。邏輯似乎在回憶的領域中走到了盡頭。想望著再度聽到林老師談笑風生已不可得,只能自我許諾保有對老師還算清晰的懷念,畢竟

“This fellow isn’t insane. We are only doing philosophy.”

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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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 林正弘老師短文

陳東升/臺灣大學社會學系教授

    林正弘老師在哲學任教,而我的學科領域在公共衛生和社會學,交集應該不會太多。就讀台大期間曾經修習的哲學課程,則是跟隨著同鄉學長楊儒賓和蔣年豐先生旁聽郭博文老師的社會科學哲學,因此沒有機會在林正弘老師的課堂裡學習。一直到1999年,當時國家科學委員會人文及社會科學發展處處長朱敬一院士,邀集人社領域資深學者規劃暑期的高中生人文與社會科學營,林正弘老師代表哲學領域出席,我則是資淺的教授主要任務是規畫完畢後的執行。這個規劃會議密集進行,因此我有機會和各領域的前輩交流學習,這一段期間我對林正弘老師印象深刻。林正弘老師的學生應該都知道他做事非常認真,開會非常準時。開會過程各領域專家都會充分表達意見,林正弘老師不但可以將哲學課程如何深入淺出的設計讓高一學生可以了解,同時也經常提供其他領域課程的建議,他的發言非常誠懇幽默,而且不會讓任何人感受到壓力,所以與會學者都很樂意接受他的意見,也讓我深刻感受到一個學養豐厚但有為人敦厚的研究者,透過非常溫和的方式可以產生我想像不到的影響,這是一個沒有預料到的在職訓練。後來人文及社會科學營在2000年開辦,林老師就義不容辭挑起哲學導論課程的工作,他上課論述嚴謹清晰且平易近人,獲得高中學生非常高的評價,一位資深學者願意投入培養未來潛在人文社會科人才,實在令人佩服。他的熱情和使命感當然也鼓舞我繼續擔任人文社會科學營的辛苦工作。

    從辦理人文營的機緣開始,我和林正弘老師又更多的互動,人生的變化真的是不可預測。2005年我借調到國科會擔任人文處處長,當然就會和當時的人社中心和社科中心有許多業務往來。每每人文處有任何工作需要林正弘老師幫忙,他一定欣然同意,因此在他大力支持下,我可以放心去落實不少重要的規劃,這種來自資深學者的無私協助,令人感念在心。雖然我已經沒有機會跟林老師當面致謝,只能利用這篇短文來表達誠摯的追思和感謝!

    我常常在老友林從一校長的社群媒體平台看到他和林正弘老師往來的記事,從一只有碰到甚麼猶豫和困頓,就會想到林正弘老師,想去找他聊聊。一個人偶而都需要前輩的知識和心靈上的指引,以林正弘老師豁達與溫和的個性,還有看來平凡卻又是引人會心微笑的談話,任何人都會改變負面的情緒看到出口,這不是平常人能夠具備的特質。我非常佩服林正弘老師經歷過國家權力的壓迫,還能夠樂觀且積極的投入哲學學術研究的基礎工作,培育一個一個世代卓越的研究人才,並且作為後輩學者的研究和做事的典範,他對於台灣哲學界做出巨大而深遠的影響,也讓我們充分了解到只要有人願意長期投入一個學科的基礎工作從谷底全面提升是可能發生的。我相信林正弘老師看到今天台灣哲學社群的發展,應該也會感到欣慰。我想我們後輩只能用更努力的付出來鞏固深化台灣的人文及社會科學社群,以此來悼念這位令人敬佩的前輩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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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關心台灣人文學發展的台大自由派學者

黃榮村/考試院院長

我有不少台大哲學系的老朋友,林正弘教授是我的大學長,我們又是溫州街隔壁巷子的鄰居多年,因為一些因緣,我對他有兩個鮮明的印象:

  1. 他是一位堅定的台大自由派

民族主義論戰與台大哲學系事件發生在1972年12月到1975年6月之間,我當年是研究生,曾在火爆的座談會現場,後來的事件受害人也有很多是認得的朋友,時任講師的林正弘差點成為直接受害人。

      我在初任台大教職時,聽說一位從韓國來到哲學系的槓子頭研究生,在教授大談三皇五帝哲學思想時,問教授說既然沒有三皇五帝,怎麼會有三皇五帝的哲學思想。這下慘了,在那種戒嚴時代馬上被扭送訓導處法辦,要退他學,我一聽那還得了就上書了。閻校長出國,由孔服農約談,一見面就說吳二煥是受到背後一些哲學系老師的影響,來搗蛋的,我笑著說這件事是我當為台大教師必須告訴校長的不同意見,請學校參處,其實不必對我解釋。事前事後我從不曾告知這些人等或與他們聯絡,只知道這位研究生確保沒事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這位韓國槓子頭長成什麼模樣。那時距離事件還不到十年,可見哲學系仍然處境維艱,正弘兄也是後來才有機會申請到出國進修,終於在柏克萊加州大學完成博士學位。

      接著在1987年解嚴前後,台大籌組台灣第一個教授聯誼會,1989年論政團體澄社成立,正弘兄都是積極的關鍵支持者。我在1993年接任澄社社長時,於5月16日在台大思亮館國際會議廳舉辦「台大哲學系事件20周年」討論會,同年10月23日台大校務會議在陳維昭校長主持下,成立台大哲學系事件調查小組,1995年5月28日公布調查報告,澄社在6月28日發表聲明「學術社群的反省與前瞻:解讀〈台大哲學系事件調查報告〉」,予以聲援。

      從這裡可以看出,這是一位台大自由派教授的底線,縱使在戒嚴時期也不能這樣欺負人,解嚴後更應釐清事實真相。但也同時可看出,那時哲學系的處境一樣不好,但林正弘已經是一位堅定的台大自由派,參與建置了台大珍貴的自由派傳統,出面矯正校園與社會上的不公不義。

  1. 他是一位關心台灣人文學發展的傑出哲學家

      我在擔任國科會人文社會科學處處長期間,邀請傑出的哲學家擔任學門召集人,正弘兄不只同意擔任(1998-1999),那時人文處正在展開一連串的工作,包括開辦人文社會科學簡訊、舉辦科技與人文對話,進行國內學門學術期刊與專書系列分級評定(後來成為TSSCI的基礎工作)、召開全國人文社會科學會議(包括擬議開設人文學中心與社會科學中心、經典譯注、撰寫白皮書),並在駐德科技組胡昌智協助下,規劃與中歐三國(捷克、波蘭、斯洛伐克)科學院合作舉辦跨國會議。他在這類對台灣人文學發展有幫助的開展性事務上,幾乎無役不與。他與郭博文在那段期間,是人文處諮詢與合作最多的哲學家。

      我在1999年二月底離任,由朱敬一接任新處長,正弘兄於當年六月出任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第一任主任(1999–2003;該中心設於台大,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另設於中研院,兩中心於2012年合併後,設於台大),任上並於2001年1月28-29日,在華沙主辦台波人文學術研討會(另已於1999年在布拉格舉辦社會科學研討會)。他後來也擔任過多次人文處的學術諮議委員。

      人的一生實在不能算長,若能有清楚具體的貢獻,又能有令人懷念的風格與典型,那就真是令人感佩的一生。我的大學長林正弘教授已經在其一生中,做了最好的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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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弘老師追思文

曾志朗/中研院院士

    林老師,正弘兄,您走得太突然了,而且不辭而別,讓我們三年前就說好在「華山再見」的約會,就確定落空了!我們確實是好久好久沒有見面了,最近的一次,就是三年前在華山文創園區,我們不約而同的參加龍應台文教基金會主辦的一場思沙龍的講論會,主講人是誰?學些什麼主題?都不記得了。那天好巧,您剛好就坐在我的後面,我們對看兩、三眼(不對,至少七、八眼)之後,才互相覺得眼熟,而您就驚呼「Ovid,你怎麼頭髮全白,而且白得發亮? 你身上的肉去掉一半,臉也由圓變尖,乍看像你,又不敢認你,後來看到你敏捷的『猴齊天』動作,一副羽毛球『高手』的架式,就知道是你,果然是你!」我等您說完,就接著說:「除了老,您什麼都沒變,我剛剛一下子沒認出是您,但一聽您講話,就知道一定是您!! 總是目光如炬,聲如洪鐘,而且馬上捕捉到我體型臉型有變,但猴性不變的動作,又記得我慣用的英文名字,久違了!」

    那天聽完演講,您請我在樓下的咖啡廳敘舊,您以一貫幽默風趣的口吻調侃我說:「你這位不會做官的學人,第一次做了高官,就以神鬼戰士下台一鞠躬;第二次作閣員,先在香港東亞運動會上,以真實的影像,證實我國跆拳道選手被對方違規擊倒,挺身抗議裁判的不公正,你的英文有夠流利,後來在廣州亞運,又能及時為我們被誤判的女選手申冤;不久以前,又成為我們學校校長遴選中維護行政中立的空谷足音! Well,看你現在退而不休,研究越做越起勁,還不斷發表論文在著名的科學期刊上,真厲害! 來來來,我們約個時間,去參觀你的腦科學實驗室,再來『華山論學』,說明一下現在認知神經科學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新冠來了,疫情打消了我們的約會,我卻一直期待疫情降溫,才會有機會向您報告我最近對小腦演化的一些實驗結果和新的理論建構。我當然也要對您表示感恩! 當年我在中正大學建立認知科學研究中心,同時被林清江校長指派去為新成立的哲學所和語言所,找國內外最優秀的學者來當家坐鎮。您義不容辭的就幫我推舉了當時所能聘到的最佳學者,您也幫我打電話說服他們南下到當時被稱為鳥不生蛋的民雄校區! 我真是感激,也一直希望和您一起再去三十幾年後的中正大學做一趟回憶之旅!

    所以,對我們沒能完成「華山」之約和中正大學之行,我感到遺憾! 昨天夜裡,我舉筆寫這篇追思文,卻發現寸筆千斤,舉不起沉沉哀傷之愁! 今早想起往事,對您的懷念和感恩,也只能揮筆直書,林老師,正弘兄,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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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微笑:我記憶中的林老師

鄧育仁/ 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應該是1984年底吧,我聽王弘五老師的建議,從輔仁大學,搭乘公車,幾經轉車,來到文化大學聽一場演講。仍記得人潮洶湧,但不記得聽到什麼,只覺得印象深刻。我穿行過人群,來到主講者面前,乾巴巴問了什麼可能很重要的哲學問題。主講者和藹可親,很是真誠地微笑傾聽。後來主講者就當了我的碩士指導教授,我也每週按時到臺大聽課,學了波柏(Sir Karl Raimund Popper, 1902-1994)科學哲學的否證(falsification)理論,還有孔恩(Thomas Samuel Kuhn, 1922-1996)科學典範轉移(paradigm shift)的理論。這位主講者,我的碩士指導教授,是林正弘老師。

        回顧一路走來的學術生涯,林老師沒有「認真」教我什麼,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和真誠的微笑對待我。在平常,林老師總順手提供機會,有時帶我見見世面,學術領域的世面,問他問題,點到為止,關鍵時刻,例如口試和寫推薦信的時候,則十分慎重。有段時間,我以為是靠自己苦讀、苦修,才有當時小小的哲學成就,現在想起來,平常的機會,點到為止的回應,關鍵時刻的慎重,更是培育深度思考的要素。

        就說說這樣子一路走來的深度思考吧。我的碩士論文題目是「蒯恩的存在概念」。扼要來說,文中要論證:如果你接受蒯恩(Willard Van Orman Quine, 1908-2000)的存在概念,那麼,加上當時分析哲學明顯可以接受的其他前提,你就不得不接受蒯恩的指稱不可測性(the inscrutability of reference)的理論。文中再論證:帕特南(Hilary Whitehall Putnam, 1926-2016)接受蒯恩的存在概念,也接受指稱的不可測性,不過,他還接受庫律波基(Saul Aaron Kripke, 1940-)嚴格指稱詞(rigid designator)的理論,並由此邏輯地推導出涉及可能世界(possible worlds)的指稱也是不可測的。我的批判是,帕特南的邏輯形式分析和推演沒問題,但就哲學意涵來斟酌,推論有瑕疵,結論是錯誤。這個研究成果,令我開始質問邏輯觀點和邏輯分析在哲學探索裡可適用的範圍。另外,嚴格指稱詞理論使用到因果關係的概念,然而,要等到讀到珀爾(Judea Pearl, 1936-)對因果性(causality)的數學設計和分析後,我才大膽重啟對因果性的探索。這個探討,導引我走向實踐的、認知的、政治的哲學路數。到今天,我用「公民哲學」來概括並倡議這種哲學探索的路數。不過,這已經是後話了。大約六、七年前吧,林老師時任臺大哲學叢書主編,隨口問我有沒有書稿,可以來投稿。2022年1月,《公民哲學》在林老師主編下,出版了。當時林老師的隨口一問,現在回想起來,心有些糾結,不知是感恩,還是感嘆。

        當年聽課的日子裡,林老師介紹我認識莊文瑞。文瑞兄帶我吃喝,特別是喝啤酒,我們兩個都酒量驚人,他驚人地多,我驚人地少,錢則都是他付的。後來文瑞兄還送我上下冊兩大本他翻譯、波柏原著、桂冠出版的《開放社會及其敵人》。波柏在書中闡述最少苦難原則和點滴社會工程改革的理念,到現在還影響著我的哲學思考。多年後,在東吳大學再度見到文瑞兄,人有點兒「走形」,不復當年「硬漢大哥」的樣子。我藏住不捨的心情,與他相談甚歡。

        我在國科會人文處擔任哲學學門召集人的時候,發覺哲學領域國際期刊論文發表的情況,不盡理想,便拜訪林老師請他設法幫忙。不久之後,哲學學門推出鯨尾計畫,由林老師出面主持,帶領一批年輕學者,以投稿國際優良期刊為準的階段性目標,拓展臺灣哲學界的國際視野和國際競爭力。「鯨尾」取法臺灣地圖橫著看時頗像一隻海鯨,想像鯨尾在一拍一拍的力道中航向全世界的意象。我們期待這批年輕學者,藉由此計畫,走上國際學術的舞台。不負眾望,鯨尾計畫很成功,除了參與計畫的人之外,也帶動其他年輕學者努力而且站上國際學術的舞台。

        最後一次和林老師「長期」相聚,是在車上。因爲應邀前往清華大學,我倆相聚在接送專車裡飛奔。去程真的是飛奔,因為接人的時候,出了點問題,拖了些時間,司機不顧我倆「可以慢一點」的提醒,在高速公路上趕時間。會議結束後,在由新竹返回台北期間,我好像第一次看見林老師疲憊滄桑的容顏。是的,以前都被他那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笑容給「騙」了,記憶中的林老師彷彿永遠停留在文化大學那位主講者身上。人生就這麼一晃眼飛馳而過,那位主講者已經停留在往日那一個對我而言的起點。

        世界在變,學術在變,不過,有一種價值,依舊不變。我想,林老師的行誼與風采,展示了那不變價值的真諦與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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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恩師

陳湘韻/ 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助研究員

 

        老師洪鐘般的爽朗笑聲、慈祥的面容與親切的身影,在記憶中仍然如此鮮明。似乎只要打通電話,就能如過往一樣到老師家叨擾一整個下午,再由老師師母領著,到附近的店家享用美食繼續暢聊。

        大學時修了老師的「知識論」(因為老師的眼睛開刀,課程進行到一半便由黃懿梅老師接手)

,之後打算申請國外的研究所,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厚著臉皮找老師幫忙,老師也馬上答應了!當年老師擔任國科會人文中心主任,我便以每兩三週一回的頻率,到老師位於文院的中心大辦公室裡,接受老師一對一的指導撰寫writing sample。現在想來,我那時的文章應該是慘不忍睹吧,而老師竟願意在百忙之中,帶我一回又一回的討論、一遍又一遍的修改,引導我學習將他人的觀點作最圓融合理的詮釋,再盡可能的說清楚自己的疑慮跟想法。我也從中懞懞懂懂的,嚐到了些許學術研究的味道。

        之後每次自國外返台都會探望恩師,回台任職後,也養成了時不時與其他學長姐約著一同拜訪老師的習慣。與老師的談話其實不常是針對特定的學術議題,更多是閒話學術生活的家常。以老師的學術高度、視野和豐富的資歷,還有什麼事不是他稍微觀察便瞭然與心呢? 難怪我的許多困頓,往往能在老師的談笑風生中得到疏導與啟發。

        過去幾年老師頗受病痛折磨,但印象中不曾聽過老師抱怨,反而總是樂於詳盡的與我們分享遠赴德國接受的最尖端先進的治療。從老師對自身病況的態度,我看見了一位真正愛智之人,如何積極自信的做出最合乎理性要求的應對,泰然的面對終究並不由人的生死之關。

        老師,謝謝您!我是如此幸運,能在大學時期就得到您的教導、一直受到您的關懷。未能和您好好道別自是遺憾,期望能以心嚮往之您的榜樣—您治學的精準犀利、對後進的提攜、對學術社群的服務與付出、大度幽默妙語如珠⋯⋯,勉力活出您的精神與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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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懷恩師林正弘老師

鄭光明/政大哲學系教授

    2022年6月15日,細雨紛飛,我站在台北市民權東路路口,等著過馬路前往一殯,向我最敬愛的恩師林正弘老師致上最高敬意與謝意,並送老師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自從老師6月3日與世長辭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老師的存在了。然而真是神奇,當我等著過馬路時,遠處有一群人由法師引領,手中捧著遺像和靈位,朝著我走來。出乎意外的是,遺像中的人竟然就是老師!此時我突然覺得老師就像生前一樣,滿面笑容的朝著我走來,要和我一起穿越台大側門旁的新生南路,去溫州街共用午餐!我頓時竟又感受到了老師的存在,而且非常慶幸,自己又可以像老師生前一樣,陪著老師過馬路。只不過遺憾的是,這次的陪伴,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這些日子,我不斷思索究竟如何表達我對老師滿滿的感謝和思念。索性就從我就讀台大哲學系碩士班、第一次找老師討論碩士論文開始說起吧!那時年少輕狂、不知何為嚴謹、專業的哲學論文的我,心高氣傲的捧著自認為已完成的碩士論文第一章,呈給老師過目,心裡期待的是老師高度的稱讚和嘉許(從小時候唸書開始,我獲得的都是老師們的稱讚,唸哲學也不例外)。哪知老師看了後,眉頭深鎖,然後告訴我哲學論文不能這樣寫,這裡不知所云,那裡論證不明,這裡整段都要刪掉…,最後竟是要我重寫!那時不知天高地厚的我,簡直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在老師不斷認真的鞭策下,我的論文初稿前後改了至少6、7次,老師才露出滿意的笑容,我也才終於知道甚麼是專業的哲學研究!事後回想,這是我最感謝老師的第一件事情:沒有老師的教導,我根本不會撰寫哲學論文,遑論寫出推論、結構嚴謹的哲學論文,也無法在人生的隨後日子裡領略研究哲學的樂趣。是老師的當頭棒喝及醍醐灌頂雙效指導,讓我終於知道如何「做哲學」(doing philosophy)。

    眾所周知,老師年輕時由於研究英美哲學,針砭時政,在台大哲學系事件中,差點遭到學術迫害。遺憾的是,在我就讀台大哲學系碩士班時期,政治上雖剛解嚴自由曙光乍現,但學術上仍壟罩保守的幽靈,視英美哲學邏輯經驗論如洪水猛獸,和許多前後期間畢業的同學一樣,碩士班畢業後,我因為研究英美哲學,竟也遭到了莫須有的學術霸凌,無法考入台大哲學系博士班繼續進修。無奈之下,雖深知自己財力不足,仍只能硬著頭皮申請美國大學博士班。其實在我拿到美國芝加哥大學哲學系博士班入學許可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一定會因為彈盡援絕而無以為繼。臨行前拜訪老師,在老師滿滿祝福及殷殷期許下咬著牙赴芝大攻讀哲學博士學位,到達美國的第一天時,就突然對出國留學的決定感到憂慮及後悔,並在衝動下打電話改機票回台灣(後來還是留下來,這件事我一直不敢讓老師知道,怕老師擔心失望)。最後果然一如預料,我因經濟因素無法完成芝大哲學博士學位,只取得碩士學位,惶惶頹喪,打道回府,甚至決心放棄學術志業,另謀他途。可是在社會浮沉跌撞,雖得餬口,甚至獲得些許認可,終究難忘做哲學的樂趣及深植內心的充實(這都是老師教我及與我分享的)。從我1994年台大哲學系碩士班畢業到2001年這7年日子,真是我人生最幽暗的歲月!

    所幸在我匍匐於人生低谷的這段日子,老師仍然像太陽一樣,為我照亮道路!2001年時,老師當時是國科會人文中心主任,一次電話中聽出我的徬徨茫然、不知何去何從,立時要我到中心工作。不過,老師深怕我回到舒適圈,從此不思進取,便第一次以嚴厲的口氣告誡我,說中心不是久留之地,要我還是要找到志業,才是正途。我忐忑地問老師是否有機會可以再考一次台大哲學系博士班?此時老師接著第二次以嚴厲的口氣叮囑,要我千萬不能放棄學術志業!所幸,不辜負老師的期望,在台大哲學系碩士班畢業7年後的2001年,我終於如願重回台大就讀哲學系博士班,並在3年後快馬加鞭的完成了學業。這是我最感謝老師的第二件事情!自此之後,我時時刻刻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辜負老師的期望。沒有老師當時的鞭策,根本不會有今天的我!

    不時回想,老師實在花了非常多時間閱讀、指導我的碩博士論文,犀利地直指哪些句子、段落需要再清楚陳述、哪些問題可以再深入探討、哪些論點、段落可以刪除、哪些哲學家的論點可能不堪一擊…。對於立志從事哲學研究,務須練就撰寫哲學論文功夫的我,有老師專業、一流、一針見血的指導,真是眼界大開、功力大增、收穫滿滿!指導學生像老師這麼投入、這麼無私、這麼費心,在台灣學界實屬罕見,就我曾就讀的芝加哥大學,更是未聞,我認為這是為什麼台灣學界(不限於英美哲學界,也不限於哲學界)均以老師為師為榮的原因,老師育人無數,對台灣哲學教育的貢獻,無人能及。

    在我2015年開始擔任政大哲學系系主任時,老師擔任台大出版中心主編,便要我以經年研究心得撰寫一本言論自由的專書。無奈行政事務羈絆,直到2019年卸任系主任職務之際,才終於交出了初稿。老師一如往昔笑著對我說:「哇!你在和時間賽跑。」回想此時老師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其實是有感而發。2022年5月26日,我和老師通最後一通電話,他又說:「我現在在和時間賽跑,這次跑不過,恐怕就會走了。」老師對不起,您以前對我講的笑話總是那麼好笑,可是和時間賽跑的笑話,我一點都笑不出來,反而還悲從中來!

    自從1990年認識老師開始,我和老師的師生之緣已經橫跨了32年之久:1990-1994就讀台大哲學系碩士班,1994-2001年在學術圈外流浪了7年,2001-2004回到台大哲學系就讀博士班,2004年起先後服務於淡江大學和政大…。這32年一直有老師在一旁支持、陪伴,真是我這輩子最珍貴、快樂的時光。如今回想,和老師相處的景象,仍歷歷在目:和老師穿越新生南路吃午餐、自告奮勇幫老師搬家搬書、在臺大醫院陪病、常常到老師家聊天、和老師到大學口吃卦包、在溫州街咖啡館喝咖啡、和老師到香港參加學術研討會…。然而死神無情,今老師溘然長逝,我人生最珍貴、最值得回憶的部分,驟然也被掏空了,和老師的師生之緣,被迫嘎然而止,悲痛不已!只能期待和老師夢中、天上再見了!

    老師,沒有您,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也不會有今天欣欣向榮、朝氣蓬勃的台灣英美哲學,永誌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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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我的老師

王華/國立政治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我跟老師正式的學習,只有在大學中的〈知識論〉與〈科學哲學〉這兩門課。讀完大學就在老師的鼓勵下出國很長一段時間,在回國執教前能跟老師學習的機會真的不是很多。(因此每次聽到有學長是老師指導的研究生,或在哪些機緣跟老師合作,都非常羨慕。)但是,老師卻是我哲學路上影響我最深的兩個老師之一(另一位是我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老師是我的哲學啟蒙老師,所以也可以說,老師是對我人生整體來說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的哲學啟蒙時間很晚,高中大學時唸書多半矇矇懂懂,二年級時有位法律系同學邀我一起去上林老師的〈知識論〉,到了教室發現她居然沒來,我就想著那我是不是就退選吧?因為當時連知識論是什麼都不知道……(小時候只喜歡讀小說看電影)可是這時老師走進教室,開始用他中氣十足的聲音、活潑充滿能量的語調講課,聽著聽著我就像是突然醒來了一樣。這位老師思慮好清晰,說明得好清楚啊!這些哲學問題好深刻,問出了我心裡一直覺得在法律與政治方面學習沒被滿足、甚至說不出口的那些更基本的疑惑。而在老師的指引下,也讓我看到原來這些問題可以用抽絲剝繭、探索各種可能的方式來分析思考與發展。老師尤其擅長用各種譬喻和例子來講解抽象而複雜的概念和理論,而且講課風趣幽默讓課堂充滿趣味。能跟著老師、跟著這些哲學家一起思考打開眼界,真的很有樂趣。從此我的人生方向基本上就確定下來了。

    回國以後,比較常有機會探望老師與師母。因為跟老師同樣有法律背景、喜歡邏輯、熱愛哲學,特別喜歡跟老師討論問題。仔細想想,我們談天說地的內容其實很多不是特別的學術問題,而是研究、教學、世事和生活的點滴分享。在這些珍貴的時光中我更了解老師的為人,也更加敬仰他。作為一位長者,老師完全沒有架子而只有智慧,散發理性之光又不失敦厚誠懇,是在我心中有通達之德的智者典範。在這裡分享兩個很觸動我的回憶。

    我記得當時第一次走進老師在台大的研究室,看著老師滿坑滿谷的書感到相當震驚。那些貼滿牆的書櫃高高頂到天花板,厚厚的書櫃裡面書還都是擺內外兩層。雖然因為家父是學者我家藏書也很多,但是我很少看到跟我家藏書可以比擬的研究室藏書。我問了可能大家都問過的問題:「老師你書這麼多,都有看過嗎?」老師老老實實地說,沒有(也加上了一個以前皇帝也沒有碰過全部後宮佳麗的笑話。我看到林從一老師說起這個笑話馬上會心一笑)。老師接著說,但是書其實不必都看,在一個領域找關鍵的幾本書好好看過,其他就是備著參考有需要翻一下就好。這個方法真是非常實在,我一直應用到今。

    另一個回憶,是跟老師晚年纏身的病痛有關。老師這幾年被癌症纏身,更令人扼腕的,是老師其實一直都有按時作檢查,相關指數出現問題時也有積極追蹤,但是一開始發現問題時醫生的處理方向卻是錯誤的,延誤了他及早治療的可能。而他得的那種癌一般來說發展緩慢,但也許是錯失早期治療良機,也許是感染了老師特有的生命力,在老師身上發展速度極快,也讓老師受了非常多苦。這件事可以說是醫生誤診造成,而老師跟我談到的時候也不無遺憾。但是,老師的態度一直就是在遺憾中積極理性面對病情,淡淡地訴說他經歷的痛苦與一路走來的辛苦,但是完全沒有表現出怨憤他人或哀嘆命運的態度。從老師的舉止談吐間,我充分感受到老師對自身的處境是在意同時也豁達看待,是理性面對同時也還是對生命充滿熱情,不掩蓋自然的情感卻也不執著。老師真是我見過面對自身病痛(而且是一般來說那麼難以承受的痛),最為自然而自在的一個人。

    最近因為有機會參與種種追思會準備工作,又再次了解到老師對台灣學界與社會的重大貢獻。我想,老師這麼大的影響力當然來自他的活力與智慧,同時也來自他這樣實在誠懇、溫柔敦厚,自然自在的強大人格。參加老師的家祭時,我見到了老師最後一面好好道別。為了這個場合,我還先去剪了頭髮想端正清爽地說再見。那天陰雨綿綿的天氣襯著大家黑黑白白的衣衫,禮儀師的旁白和手勢,還有各種風格的音樂。放映著的老師紀錄影片中提到,老師居然沒有參加自己的大學畢業典禮,也沒有參加自己的博士畢業典禮。為什麼沒去?他說,有沒有讀到書難道自己不知道嗎?我看到這段的時候噗哧一笑,感覺這句話是老師在我耳旁說出的。最後看著老師閉上眼的臉,把白玫瑰花放在老師身旁,心裡卻也明確知道:老師其實已經不在那裡了。這讓我感到安慰,老師已經自由沒有痛苦了。他不在那裡,但是我很高興我有機會道別,更感到此生哲學路上能遇到老師,真是莫大的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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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弘老師追思文

鄭會穎/政治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

    林正弘老師桃李滿天下,我既非怹直接的學生,亦不是相處特別多的晚輩。即便如此,我認識林老師也將近二十載,在這段期間內受了老師許多照顧。我的研究領域與老師不直接重疊,但很慶幸當年的自己了解與學術大前輩學習的重要性,除了跨校選過林老師的課以外,也常去旁聽課程,並在諸多學術場合有機會向林老師學習。老師勤於教學與提拔後輩,有許多比我年輕的朋友也向林老師學習過,但若我沒弄錯的話,目前來說自己應該大致是林老師教過的學生中開始任教的幾乎末代;當然之後還會有更多後進加入這個行列,但無論如何這讓我感到自己何其幸運:與林老師學術上隔了多代(中間師承方萬全老師與林從一老師),卻因緣際會能夠在學術生涯早年直接從怹身上學習治學方法,實在是我學術生涯中最慶幸的事情之一。

老師的幽默風趣眾所皆知,我就只再貢獻一個例子:當年在臺灣對麥克道爾哲學的討論方興未艾,在某個場合學生們也有機會談到相關的看法。麥克道爾有個說法,大致上是說心智的主動性與收攝性在知覺經驗中的貢獻甚至不是在概念上是可分的(notionally separable contribution)。在場諸位都覺得這個說法難以理解:即便運作上無法區分,但怎麼會概念上也無法區分呢?此時林老師笑著說:「這不就像是放個長假回來變胖了,然後說『我放假吃多也睡多,所以無法區分自己身上這團肥肉是吃來的還是睡來的』嗎?」於是全場茅塞頓開,哄堂大笑。當然這似乎也不完全正確,畢竟「吃」與「睡」在概念上依然可分,其個別的貢獻或許透過科學方法能測知;此外,由於事隔多年印象也模糊,無法確知上述記憶的景況是否準確。但無論如何這十分符合我對林老師的認識,而這也是我想到林老師時的美好回憶之一。

在海外求學期間與林老師見面機會不多,2019年學成歸國後我下定決心要主動與老師恢復並保持聯繫。然而由於諸事繁忙,後來也只主動約了兩次,其中一次與好友且同向林老師學習過的翟君剛共同拜訪,另一次與太太唐孝儀到老師府上叨擾,並贈與自己編輯的Spatial Senses一書給老師。去年秋天孩子出生,我一心期望等孩子大些與疫情過後,要帶他與老師見面,怎奈事與願違。在此之前偶然在社交軟體上找到老師,並在網路上建立起了聯繫。期間給老師看了孩子的照片,老師說道:「好可愛的孩子!」這也是老師給我最後的訊息之一。雖然帶有很深的遺憾,但上述的一切(以及許多尚未回憶起的細節)都讓我慶幸自己與老師的機緣不算淺,在這過往大約二十載間親身學習到老師的許多想法與治學態度。在被老師教過的學生中,自己一點也不特別;但從我的角度來說,林老師是獨一無二的。

老師,這輩子辛苦了!人生的不順遂與痛苦,都已化為雲煙。老師為這世間帶來的一切美好,就讓我們這些後輩們承接下去,並將老師的遺志傳承給未來的哲學人。老師,由衷地感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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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悼林正弘老師

張忠宏/中正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兼系主任

1988年,面對人生道路的選擇,我帶著對哲學的憧憬,大膽賭了一把。從那年秋天開始,我到台大哲學系選修研究所入學考試必修課程:中國哲學史、西方哲學史、知識論、倫理學、形上學與邏輯,跟著張永儁、郭文夫、黃懿梅、蔡信安、陳文秀與林照田老師進入哲學的世界。當年的自己,其實只是無知的理工直男,對哲學與哲學系老師一無所知,憑著直覺與運氣選課。加退選之前,曾到林正弘老師的知識論班上聽過兩週課,兩位老師都用John Pollock的Knowledge and Justification當課本,但我最終選了黃懿梅老師的課。

進入哲研所後,我順著自己的興趣自由選修中哲、歐陸與分析等各不同領域的課。林老師的課選過三次,依序是科學哲學、Karl Popper、及知識論專題。對於初入大觀園、炫目於知識殿堂的年輕學子來說,林老師偶爾穿插趣談的教學風格相對樸實。林老師在科學哲學這門課教授了邏輯實證論以來關於科學的哲學反思,內容涵蓋Hempel、Popper、Lakatos、Feyerabend與Kuhn;在Karl Popper這門課,則精讀了The 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這本書。至於知識論專題,林老師除了選讀當代名家如Quine與Putnam的論文外,還讀了柏拉圖的Meno部分內容。

由於選擇道家作為研究方向,除了修課之外,我跟林老師的互動不多。1998年我得到前往英國讀書的機會,行前拜訪林老師請益。老師關心我的生活與學業,說了些經驗談之後,得知我打算以後設倫理學為研究方向,送了一本Peter Singer編輯的A Companion to Ethics作為禮物。林老師當時客氣地說:他手上有這本書,自己又用不到,剛好送給有需要的人。

2005年底,我回台求職,趁便再次拜訪林老師。老師引我至住家7樓,隨興小談。我注意到木質書架上一摞頗見歲月的中文著作,老師說自中學時代便對中國文學與歷史感興趣,偶爾也看點中國哲學的研究,但認為當前中國哲學研究需要有新氣象與新作法。

我自2007年起任職中正哲學,之後在台哲會及其他場合多次見到老師,但都在公共場合,沒有機會長談。然而,隨著自己成為學界一份子,慢慢了解台灣哲學研究的發展,越發敬佩老師的志節與奉獻。九十年代之前,台灣經歷長期戒嚴,哲學的研究與發展不儘理想,不同領域的研究者之間也常齟齬鬩牆。1993年林老師推動成立中正哲研所,並不辭辛勞,南北奔波兼課,協助建立純粹以分析哲學為走向的學術單位。1998年中正哲學成立大學部,擘畫「形上學與知識論」、「法政哲學與倫理學」、以及「邏輯與科學哲學」等三大學群。發展至今,始終不曾背離接軌國際研究、跨領域合作及回應社會變遷與需求的大方向。林老師又於1996年糾合學界,創立以學術研究為主體的台灣哲學會,海納百川,不論統、獨,不分中哲、歐陸或分析,都歡迎入會。草創至今,台哲會一直都是會員最多、活動最頻繁且聯繫最緊密的哲學研究團體。

在我看來,老師之所以能成就常人所不能成就的事,在於他溫和開明、處處為人留餘地、卻又熱愛學問、講究思考清明的特質,加上樂於助人、群而不黨的公心,層層疊疊圓成溫潤如玉的君子品格,讓人能舒適自在地與其合作交遊。認識老師三十餘年,從未見他疾言厲色,也未見他抱怨指控。即便意見相左,也總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從不遷怒。斯人驟逝,撫今思昔,感恩無垠,追思亦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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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若生春陽,涉冬猶盛滋— 追述林正弘先生與臺灣文學因緣

江寶釵/中正大學臺文所教授

 

     學生傳賴給我,說接到小阿姨來電,老師已離去身體的苦,往天國去了。標注的時間是下午4:25。端午節,連假中。

跨領域的接觸與衝盪

     生命的感應存在嗎?真是意外,不知道為什麼跟學生約了補上專題研究的課,也是在同一時間,談到病危的林正弘老師,潸然淚下。我不是哲學領域,不曾聽過老師的課,我能說的,只是與老師密切接觸的十年間從老師的人格、風骨與學術理念得到無數的啟發。

我對老師的感激,在不同的場合自然浮起,授課、辦研討會、寫書序、指導研究生的論文時。也是在去年中文系一年一度的「子矜論壇」,學生聽到我說有一位林正弘老師對我啟發很大,非常感謝。中場休息,她很想跟我說林老師罹癌卻為了某個私人的理由未跟我說。我也就不知道老師為癌症曾自己一個人踏上漫長的旅途,數次飛德國尋求治療;就在已見績效之際,沒想到受疫情爆發,出入境規範趨於嚴格,無法繼續,一再耽誤。

我從美國哈佛大學短期訪問回來後,十年之間,一直未與老師聯繫。中正臺文所根基未能站穩,始終教我忙碌不已,如司馬遷所說,牛馬走。其間,又有母親身體欠安,一週需返北兩次。然而,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在學界、中正挫折很多,著作未完,自覺沒有成就,不能面對老師的栽培。沒想到十年來老師變化這麼大。

漫漫回想與老師過往的因緣,要從中正大學哲學所的成立開始。籌備階段,老師與勞思光老師同是諮詢委員。我擔任文學院秘書,負責籌辦的業務。在與先生聯繫、協助開會,整理紀錄的過程中,我開拓了如今自己回頭也感到詫異的跨領域視野。2000年,老師擔任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主任,從此展開我深獲老師霑濡的十年,一直到我出國短訪。無論是做學問的態度,打造系所的儀軌,還是兼任行政的進退,都深得老師的指導。甚至,對於臺文所進入體制,臺灣文學研究議題的開展、深化,老師都有前導之功。

臺灣文學進入體制的前置研究與研討會

      老師擔任中心主任時,2000年先是邀請我提報專題研究計畫「日治時期台灣報刊知見漢詩調查整理研究」不僅打開了日治時期臺灣期刊的蒐集、研究,《三六九小報》、《風月報》、《台南新報》等相關論述逐一浮現地表,啟迪了後續資料庫的建置,以及臺灣古典文學大數據與文本探勘的研究。

       千禧年,會發生什麼大好大壞的事到處沸騰的傳說著。我想,身為一個新興領域臺灣文學的研究者,應該可以做一點什麼事吧!2001年10月21日的「跨世紀╱第一屆臺灣文學史料編纂研討會」是我向老師提起的構想,他欣然同意。研討會共舉行專題演講、座談會各1場,發表7篇論文。開幕式由研發長王慶安教授主持,嘉義縣文化局局長鄭木益先生、副局長許有仁先生、民雄文教基金會董事黃金山先生、林建呈先生分別致詞,給予研討會積極的支持與熱烈的期待。大會的主題設定在臺灣文學史料的蒐集與編纂現況,是我撰寫嘉義地區傳統文學發展史之後,邁向市志、縣志、臺灣全志文化志文學篇的中繼,也表呈了一種從南臺灣發聲,觀覽全臺灣的視野與信念。海報的設計以南臺灣的地圖作為重心,呈現具地理意義的學術視野。對於臺灣文學進入體制發揮一定程度的作用。

      2003年,這一年的一月,《文訊》離開國民黨。十月人文研究中心暨中文系辦理的「文學傳媒與文化視界」國際學術研討會,彷彿有著某一種秘而不宣的意義。而這,也是國內第一個以臺灣文學為主軸,將之與世界現代文學連結,並討論文學的傳播與應用。一個過去黨營的雜誌被放生到一條新的道路,風險大增,或許因為如此,《文訊》也到現場辦書展,擺攤販售。在後來實際上影響了我的研究與中正臺文所向創意應用的轉型。

       臺灣文學進入體制一段時間,老師特別跟我說,他看到很多臺灣文學研究,針對某詩人、某作品或團體。描述生平,分析組織,都太類似了,研究不能這樣做。「可是,」我說:「孟子說:『知人論世』,人與社群是中文研究的核心。」他說:「不是的,那不是研究。除非找到人與社群的創新價值,否則說說人的一生遭遇,講講一些聚會的詩……」我插嘴說:「其實寫得不怎麼好的詩。」我們都笑了。是真的,由於是酬應場合當下的創作,很多詩寫得並不是那麼好。「提提社群千篇一律的組織,不能叫做研究。」到現在,每到論文指導的場合,我都要把老師的這段話講一遍。

有人問起公理與正義的問題

      我開始對學術倫理問題展開發問時,老師也常常是我請益的對象。在我寫作計畫書或辦理工作坊時,老師提供了很多看法。書寫的正義,審查的公理,學界是最後的防線,老師不斷跟我說:「應該做,要做。」因為老師,「中文書寫與學術倫理」的研究計畫得以獲得黃宣範主任的支持,並完成執行。然而,這個計畫充其量只做到意見的探問與綜輯,內容分散,離知識體系的建構尚十分遙遠──我始終認為在西學東漸前,中文書寫自有一套知識體系。然而,這個問題牽涉的枝節如此龐雜,我的能力如此有限,只能以小碎步前進。蹉跎多年,這本書終於完成了,沒想到卻未能親自奉上。

      不只是在學術倫理的議題上獲益,我的其他學術研究亦然。曾經,我在書序裡寫過的故事,請容我在這裡重覆一遍。某個華燈將上的傍晚,我陪老師走過臺灣大學的校園,意外發生了一段應該如何傳述臺灣古典文學家的問答,大意是應該從文學的本位尋找好作品。於是而敘及連橫。連橫對著作有著鋼鐵般的意志,充滿實踐的熱情,他的作為卻頗引生爭議,他於是開啟了我重編、校注與研究連橫文學的緣分。屢有朋友跟我說,他/她不喜歡連橫。面對這些意見,我不是沒有遲疑、掙扎,老師在那個就要上燈的傍晚與我的對話,始終迴響於我的耳際,是我最重要的支持。喜歡他或厭惡他都無妨,不以人廢言,盤點他傑出的述作成績,給予他公平的評價,是我希望自己為臺灣學術能做的一件正確的事。文學應該留意書寫技藝。文學離不開政治,但應該與政治保持適當距離,這些話出自一位受政治迫害的人口中,可不就是世人應有所警惕的暮鼓晨鐘?

      儘管十年未與老師聯繫,老師與台灣文學、與我的因緣,既深且長。老師的性行風誼一直存在我心中,那樣的於毫不著意的談吐之間,總有異於常人的器識,令人肅然起敬,一再使我想起言笑晏晏這個成語──溫柔而勃發,或者是蘭草、杜若這類的香草,生逢春天溫暖可愛的陽光底,越過嚴霜寒風的冬天也依然繁茂的生長,始終如一的綻放著芬芳,穿越時空,嘉惠後人,永無止息。

本文同時刊於《文訊》441期,104-10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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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弘老師追思文

李國揚/中正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我在臺大哲學系唸學士的時候,正好是林正弘老師在臺大任教的最後幾年。2003年我執行92年度大專生研究計畫,林老師是教導教授。老師到東吳後,漸漸與老師斷了聯繫。後來到美國讀博士,再次見到林老師已是在中正任教之後。在我心目中,林老師是上個世代台灣哲學界的指標性人物。作為一個學者,林老師的基本功底紮實。我到現在還是認為,林老師的《邏輯》是台灣人寫的、最厲害的中文邏輯教科書。作為一個老師,林老師優秀的課堂教學與指導學生能力,更是廣為學界稱頌。

    我大專生研究計畫的題目是「科學解釋,因果關係與理解」,正是林老師專長的領域。那時候林老師也是國科會人文中心的主任。人文中心就在文學院。洞洞館對面的側門就可以過去。那時候跟老師meeting,就在他的主任辦公室,秘書小姐還會給我泡一杯茶(已經不記得是什麼茶,只記得很好喝)。有一次meeting我沒有到,老師非常盡責,等不到我後,還讓系辦向我聯繫。其實是我粗心大意,完全忘記跟老師的約定。接到系辦電話(不記得是賴姐還是陳姐了,應該是陳姐?),我一開始覺得完了,因為當天我趕不回來meeting了(那時我還是有分寸的,知道放教授鴿子是很嚴重的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下個星期跟老師meeting的時候,老師完全沒有責怪我,還是一樣非常耐心地跟我唸書、答問,跟平常一樣。自己當上老師後,才更能體會老師當年對學生的耐性與寬容。現在每當學生讓我抓狂的時候,我都會默默跟自己說,要多一點耐心,給他們更多犯錯的空間。

    我旁聽過老師幾門研究所的課,但真正修課的,只有大學部的知識論。那次老師用的是Pojman的課本。這麼多年來,課本的知識都還給老師了。有意思的是,我對老師課堂中的幾個笑話,始終印象深刻。有一次,老師說每當選舉的時候,他都只看國家地理頻道。因為動物不會說話。又有一次,老師說了一個濫用健保的故事。幾個老人濫用健保,每天到醫院掛號,把醫院當成聯誼中心。直到某天有個老人沒有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當天生病了,在家休息。再有一次,老師說了一個英文拼寫跟發音不一致的笑話。話說,英文裡gh可以發f的音(例如‘tough’),o可以發i的音(例如‘women’),而且ti可以發sh的音(例如 ’mention’)。所以ghoti的唸法就是fish!(最後這個故事我是不記得細節的。這十多年來每當想到這個故事,我就跟自己說,找一天要上網查這個故事的細節。今天我終於把這個故事的細節補齊了,但卻不知道是不是林老師當初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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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維之/中正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我與林老師的緣分較淺,在臺大念書時,老師在UC Berkeley,雖然老師在我大四時回到系上,那時已不太修課。但緣分還是到來,政大碩士班時期上了老師的課,然彼時不開竅,除了常常搭乘便車到臺大去打籃球之外,辜負了老師的教誨。林老師是我和從一兄的口試委員,當時第一次受到了分析哲學家盤詰追究的洗禮,旁聽的同學無不慶幸自己不是主角。再遇到老師已是十多年後本世紀的事情,尚在臺灣寫博士論文的我有幸參加了老師的榮退研討會,當晚晚宴時還因為比較早到,陪林老師與師母閒聊了一陣,這件事一直印象鮮明。此後在東吳或一些研討會場合碰到老師,無論何時相遇,林老師總是舉止灑脫、氣度雍容。今日雖悲慟老師仙遊遠去,但老師是典型在夙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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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弘老師追思文字

祖旭華/中正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林老師是我在台大哲學所就讀期間認識的老師,修習過老師的科學哲學與知識論。他在這兩個領域的學術貢獻與地位廣為人知。但是老師對於道德哲學的見解可能是比較少人知道的。他退休之後,有一天找了我去談Richard Holton關於原則式的道德個別主義(principled particularism)的主張 (老師應該是看了Holton在法哲學中的相關論述而感到興趣)。林老師口頭上表達了他對道德個別主義的認同,認為鮮少有原則或規則是毫無例外的,在這點上他認同Holton的主張,但對於Holton把為真的道德原則的存在和道德個別主義視為是相容的做法,林老師表達了懷疑。林老師對Holton的論證進行了深入的剖析,說明了那個論證有循環的問題。林老師如果願意,絕對可以將相關論述發表,但他卻把機會給了我,告訴我日後可以進一步琢磨去發表。  我想認識林老師的人都會同意,林老師對人十分慷慨,對於後學的提攜也不遺餘力。林老師的辭世不僅是台灣哲學界的損失,也是我個人的損失,從此少了一位哲學上的良師,對此感到很遺憾與不捨。但在某個意義下,林老師也未曾離開,因為他依然存活在我的記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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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文

方萬全/東吳大學哲學系客座教授、

中研院歐美所兼任研究員

    我是1966年進入台大哲學系的。因為年代久遠,手邊又沒有資料可供查考,因此無法確定我什麼時候認識林正弘老師,但最遲也應該是在我讀大二的那一年。那時我選修了林老師所開的,以研讀Rudolf Carnap的幾篇重要論文為主的一門課。或許也是在同一年,我參加了林老師的一個課外讀書會,在他的帶領下研讀了Carnap的Meaning and Necessity。選課與參加讀書會,除了讓我有機會與林老師有著比較密切的接觸,也使我多少初步體認到邏輯與哲學的密切關係。大三的時候我選修了林老師一門屬進階邏輯的課,用的是Patrick Suppes的Introduction to Logic。這門課除了提升我對於邏輯的興趣之外,也讓我具備了一些能力,得以在留學期間循序漸進地選修一些更為高階的邏輯課程。參加林老師的讀書會與選修上述的兩門課,幫助我確定對於分析哲學的興趣,因此也省去我不少摸索的時間。

    在台大哲學研究所碩士班就讀期間,我同時擔任助教的工作。由於當時該工作屬於有機會升等的專任職,所以我也算是系裏faculty的一員,因此與林老師的互動就更多。而我在國外留學的那些年,林老師與我也偶有聯繫。我曾經從南加州的Irvine去Berkeley找過林老師與師母,並受到他們的招待。回國後我任職於中研院歐美研究所的期間,林老師亦曾擔任該所多年的諮詢委員。我退休後轉到東吳大學哲學系教書初期,林老師也在那裏任教。除此之外,我們也常在一些學術服務的場合見面,例如台灣哲學學會的年會與理監事會議、學界的各種評鑑與學術審查,以及學術期刊的編輯會議等。除此之外,我也常有機會與林老師和師母到不同的地方參加學術會議或學術交流,例如到希臘與多次的香港與大陸之行等。當然除了正式場合的見面,林老師與我也有很多私下聚會的時候。他在學生面前是一位從來不會擺所謂的老師的架子的人。長時間以來,他對待我的態度更像是對待朋友。也因為這樣,我與林老師與師母的相處,從來就是很愉快自在。

    我需要指出的是,在我的各種學術服務工作中,有一些是因為林老師的推薦而擔任的。這幾十年來我受到林老師與師母的幫忙與照顧之處,可說不勝枚舉。記得有一次與林老師以及師母從香港搭機抵達台北時正逢風雨大作,路上人車稀少,幾乎叫不到計程車。等林老師好不容易招到一輛時,他因為擔心我可能短時間之內也無法回南港,於是要我一起搭車到他們家,並在那裏住了一晚。在他們家用餐自不待言,師母還幫我燙乾我濕透的外衣。總而言之,對於林老師與師母數十年來一路的提攜與照顧,我心存感激。

    上世紀七零年代初曾發生了所謂的台大哲學系事件。在我還在哲學研究所並擔任兩年的助教期間,哲學系就已經發生了許多事。這些事的發生,正好可以看出許多人的人品。我所看到的林老師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君子,始終保持著讀書人該有的風骨。

    有件事或許不那麼重要,但我覺得還是值得一提。許多人都知道,林老師早年在三民書店出版的《邏輯》,是一本非常好的邏輯書。有些人或許會從這本好書去看林老師的邏輯涵養,但這本書也只是他的早年之作。其實林老師在Berkeley留學期間,曾從學於因提出初階邏輯完備性全新證明而聞名的Leo Henkin,以及證明了著名的Craig Interpolation Theorem的William Craig等重要邏輯家。如果我沒弄錯,當年他應該也曾選修了Berkeley一位集合論名家的集合論。儘管如此,一向謙虛的林老師卻從來不輕易提及此事,更不必說是去張揚了。

    林老師的許多學生與朋友都知道,他是一個非常風趣而開朗的人,也從來不吝於幫助學生。而今而後只是我們再也聽不到他風趣的言談,而我再也沒有機會與他一起喝咖啡與閒聊了,讓人感到無比的悵然與唏噓。感傷之餘我想說的是,此生我何其有幸,能夠有這樣的一位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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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弘老師追思文

沈享民/ 東吳大學哲學系特聘教授

林正弘老師因病故去,撒手人寰,情感上至今我仍不能接受,慟若失怙。老師的音容笑貌、言談舉止,仍然那麼鮮活生動地縈繞我的心中,歷歷在目,不曾離開,永遠那麼健康幽默、平和溫厚。林師的學術成就、文章影響,自有名賢學者繼承闡揚。這裏所談的,皆是林師生平行誼的側寫,雖是吉光片羽卻感我至深,一輩子也難忘。

猶記得林師在臺大服務時期的最後階段,我是林師的博士生,師生兩人每周見面。上午林師授知識論一課,我則任助教一職「隨班附讀」。課前、課間不免就課程內容問題討論,課後我心想老師需要休息,不宜打擾。但林師說:「下午我們不是有special study,何不接著討論?一道兒吃午飯去!」我自揣偶一為之未嘗不可,孰知竟成日後慣例。舉凡牛肉麵、小籠包到西餐、日本料理,從臺大週邊到日後中和永和一帶,皆有林師嚮導、我隨侍的齒痕與足跡,為我中年發育、橫向拓寬奠下良好的基礎。席間免不了討論學問,索性下午茶、喝咖啡「續攤」,連同special study畢其功於一役。記得初期有一次討論的是Quine的“Reference and Modality”,程度低淺的我不甚了了。林師隨手拿起幾張回收紙,寫上一些邏輯式以助我理解。事後那幾張回収紙林師並未回收,由我資源再利用,保留至今,成為永恆的紀念。

林師的宴請與好客是有名的。話說,馮耀明教授受聘於東吳大學,那時馮老師甫自香港科技大學退休,而林師自臺大退休後來東吳任教有年。林老師為盡地主之誼、表歡迎之意,設宴中山堂城堡西餐,林師母、馮師母兩位俱在座,我奉命作陪。席間得知早年馮老師曾上過林師的邏輯一課,與方萬全老師誼屬同窗。小輩如我,只能作為門下食客,不敢多言;而林師一如往昔,談笑風生,賓主盡歡。日後馮老師堅持回請林師,天廚開席,原班人馬,我又有幸在側。如今回想起來,兩位前輩禮尚往來,體貼周到,自然而和樂;我則猶如不知禮的野人,目擊耳聞,師長身教言教,如沐春風。

能在林師指導寫作博士論文,實屬機緣巧合,林師錯愛謬賞,然而是我生命史上頭等的大事。親炙年餘,林師忍不住問我的博士論文主題預備研究什麼。我答曰「virtue epistemology」。林師蹙眉,「那是什麼碗糕?你確定不是moral epistemology?」事實上,當時德性知識論確屬新玩意兒,和此際儼然成為知識論圈內的主流,不可同日而語。當時我裝內行地解釋了幾句,林師吩咐「拿兩三篇經典論文來,一周後再討論」。一周至,時方晚秋,氣象肅穆,我如同平常前往座前討論受教。林師大發議論,談興正濃,對於德性知識論的根本來源、核心問題、可能貢獻與理論限制,一番剴切提示,並前瞻預期它的發展,如今泰半應驗。我則驚於林師的聰明睿智,震聾發聵,矯舌不下,一時之間天旋地轉,神魂顛倒。林師的許多見解超出那兩篇論文,甚至於超出當時德性知識論的現況,至今仍有啟發性。據聞,鄭凱元教授也有類似的經驗。某次和林老師討論哲學問題之後,鄭教授訝異地說:三十趴!(按:臺語,30%)林老師的聰明整整高出我百分之三十!

在林師的指導下,我的博士論文總算通過。從寫作到口試,一波三折,意外橫生。今暫且按下不表。口試當日,從早上九點到中午一點,歷時四小時餘。我在獨自苦戰,周旋諸位口試委員老師,林師則在自己研究室好整以暇,等待結果。主席朱建民老師一聲「通過!」始讓指導教授林老師進入口試研討室。此時我氣力放盡,但猶有餘勇,要求上馬拼搏;林師則鳴金收兵,見好就收,於是和幾位口試委員吃飯去了。離去前,「明日午前到我的辦公室來再說」,林師如此吩咐,不敢不從。

第二天中午十一點,我準時來到辦公室。我慣常坐在林師的辦公桌正對面,兩人隔著一方桌子好討論學問。我一股腦兒地朝座位走去,準備大吐苦水。不料,林師示意我要坐沙發客位。正納悶著今日為何不同於往常,我狐疑地詢問。林師兩眼直視我,明澈而溫暖,瞬間融化了我的戾氣,說道:「已經通過博士論文啦!那一刻起,你不僅是我的學生,更重要的你還是我的朋友!」語氣堅定而誠懇。我聽著,如雷鳴,如電擊,更像是春風甘霖。「我…老師,我……」,一時語塞,兩眼濕潤。

不才如我,何德何能竟成為老師的朋友!而接著在東吳大學又成為林師的同事。我們的研究室在第二教研大樓東側,和莊文瑞、蔡政宏兩教授(也是師兄弟)的研究室形成四角對當(米建國主任則居中策應)。有林師就近看管,師兄弟彼此惕厲,我不得不勉力求進步。在林師學術生涯的尾聲,仍不斷受到林師的照拂,陽光和煦,小樹焉能不向上茁壯。儘管學術的頭銜提升,我仍然最喜歡「林正弘教授的學生」此一身份,永遠是林師的學生。「微斯人,吾誰與歸!」

是為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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慟別我師我父林正弘教授

莊文瑞/東吳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忍著上午麻醉手術後的疼痛,今天下午以大悲慟的哀情跪送了我最敬愛的老師林正弘教授。後者的悲慟千百倍於前者的疼痛!老師,從今而後,只能在午夜夢裡、在淒清回憶中、在無限的思念情懷下唸叨著您了。

    偕同儀婷冒著細雨,跟學弟學妹們以老師的義子義女身分,拜別老師,瞻仰老師祥和平靜的遺容,再目送老師的靈襯上車後,雨驟然下大了,好似天地同悲共泣。

淋著大雨,儀婷和我兩人相扶持,沿著民權東路左轉松江路,陣陣大雨敲打著沒有撐傘的身軀,霹霹啪啪猶如打進心坎,轉化成為重重轟擊心靈的相思雨,似玻璃般的心靈就這樣片片碎裂。老師,真想念著您啊!

    憶起老師手把手的教導,是除了課堂授課與討論外,做為老師首位台大的指導博士生才能擁有的受教權利—–「絕對私有的特權」。每週一次固定在「青苑」地下樓(大概在現已結束營業的政大書城的位置),一整個上午時段從09:00到12:00,再加上一起用午餐延續討論或閒聊,老師總是逐段、逐頁、逐個章節地教導我,並且一道研讀了Karl.R.Popper的《The 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Paul Feyerabend的《Against Method》, Imre  Lakatos的長篇論文<Falsification and the Methodology of Scientific Research Programmes > ,以及一部分Thomas Kuhn的《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等。近兩年的個別研究與指導,再加上老師多年正式開課的諸多重要邏輯實證論名著和哲學家論著的深入解說,奠定了我所有接棒在東吳大學哲學系講授科學哲學與方法論的堅實基礎。

    至於說到任教於東吳哲學系,時任系主任的孫振青教授——一位備受尊重的西方哲學尤其是希臘哲學和士林哲學專長的前輩,在近兩個半小時愉悅的job talk中,跟我很高興地談到他徵詢過我的指導教授林正弘老師,而林老師則再三保證了我的研究與教學能力,所以孫主任希望我就安心地到東吳任職;也因此,我拿到博士學位後即「死守」東吳哲學系,從不曾想到其他學校兼課(博士班期間倒是從博一就到中原大學心理系、化工系兼課逾三年,也曾到銘傳大學兼過課。),更甭談去他校應徵教職了。這是履行林老師及孫老師兩位前輩對我的厚愛所給予的尊敬。

    安身立命於私立的東吳大學哲學系,與同仁們以最少師資人力打拼出不亞於其他大學的研究與學術會議等各項成果。其中,有許多是林老師不吝幫忙創造了機會。譬如,老師為教育部規劃籌設五大哲學研究資料中心,其中一個「中國哲學外文資料中心」就給了東吳大學;包括學校配合款一年逾百萬元藏書經費,林老師(時任台大教授)甚至親自教導我系上同仁如何透過老師的朋友關係,蒐集歐洲哲學家、漢學家相關的中國哲學作品;至少三年補助的龐大經費,加上後來接續的李賢中教授(已轉任教台大)、沈享民教授、馬愷之教授(已轉任教政大)分別向教育部、國科會(後改名為科技部,現又改為國科會。)申請經費挹注,使該中心成為國內外極具特色的學術文獻資料中心。

    同樣,老師除了與朋友共同創立《澄社》、《殷海光基金會》;老師與郭博文教授等人還邀請我代表東吳哲學系參與創立《台灣哲學學會》,從地下社團到合法登記,作為首個以「台灣」為名義的正式學會名稱,林老師出任會長、錢永祥則任秘書長,帶領我們奮鬥了六年之久,我亦在老師擔任會長期間一直負責「哲學教育與社會推廣」的任務;還曾在「寶島新聲電台」每週一晚間主持兩小時的「台灣哲學講台」(該名稱亦是林老師做了最後決定的節目名稱),廣邀哲學界中壯與年輕輩菁英,分就哲學各領域介紹、討論最新研究成果並回應現場扣應,長達兩年半(後由徐佐銘教授接手)。

    台哲會從首次16人在中研院與會討論,到現今成為最足以代表台灣哲學界的哲學社群,成員橫跨各校系,也遍及各教師和博、碩士乃至大學部學生,除了大家無私奉獻,從開始以迄現今,可說林老師居功至偉至大!

    老師的親切與慈善,眾口皆碑;無分親疏遠近,只要他有能力和時間,一定竭誠戮力給人溫馨照顧。舉凡親近過老師的,無論老幼,總能感受到最溫暖的慈愛。對我而言,長年浸潤在此無與倫比的溫暖慈愛中,我最能感受深摯的卻是老師的正直與真誠,對事、對人的無比正直與真誠,使老師從不對人擅自論斷、或發脾氣,頂多幽默自嘲卻總是與人為善。這是任誰也學不來的高尚品格,是上天賦予的特優人品吧!

    老師自台大屆齡退休,是我費盡心力才經由說服將老師「搶」來東吳專任客座(謝謝黃慶明教授的成全)。台大榮退學術研討會,由老師任教於三信家商時所帶的學生桂冠圖書公司賴阿勝發行人全力贊助籌辦了兩天的盛會,我甘為司儀兼主持,負責籌備一切人事物。同樣,只要是老師的相關活動,像七十大壽學術研討會與壽宴,以及自東吳榮退的晚宴惜別會,我都忝為司儀兼主持,一心只為求一切活動都能給老師和學生們完滿聚會,愉悅地交流,增益無上善緣的圓滿。

    就我個人而言,因壯年罹癌,進行過多次重大的手術,中斷了更深入與嚴密的哲學研究,拖著病體捱到退休,總想著自己會比老師先離開凡塵、先解脫;殊不料,老師以八五不到之齡,卻因治療癌症而在院內被傳染肺炎竟爾悄然離世。一切都快得讓人設想不及,更讓人萬分不捨。然而,老師的安寧與祥和,縱使讓人萬般無奈、萬般不捨,最後還是覺得老師是真實地得著了一個善終,遠離了一切癌症的苦痛折騰與磨難。做為學生,我謹祈願師兄弟姐妹們能常探望師母,稍稍代替老師慰藉師母。畢竟,我們都是老師、師母的子女們啊!

    祭奠告別,是折磨家人的過程,也是安慰親屬的儀式。今天的祭奠完畢,一場驟雨,就像是老師大大地擁抱了每個家人、親屬、友朋、學生們一般,溫柔而卻有大力加持!

    最後,再讓我呼喚一聲:老師,我最最敬愛的老師,我想念您!我愛您!永遠~永遠~~~~~~~~~~~~~~~~~~~~~~~~~~~~~~~~~~~~~~~~~~~~

胡儀婷/(已退休)東吳大學哲學系秘書

    對我這個擔任系秘書的行政人員而言,林老師是沒有架子很容易招呼的幾位學者中排第一的,因為能讓行政人員能自在可是不容易。
    印象中老師從不麻煩我們,至多是後來不開車了,請我們叫車至士林捷運站,老師對人的體貼在這裡也能看見,他不是在研究室撥分機交代,而是體貼地準備好提著手提包走來系辦請我們叫車,在等待的時間就跟我們小聊幾句。
    有機會時林老師也樂於接受我們好意的小心意,讓我們自在,這也是老師體貼人的方式,看我們的方便有時是一杯熱美式、有時是一罐可樂或者一杯熱茶,老師總是笑呵呵開朗地說好啊,好啊!
    我僅有一次跟林老師一起出遊,是跟著系上幾位老師一起去蘇州大學哲學系交流,某一晚下著雨走在景區,我藉著與林老師共撐一把傘左手挽著他,沿途邊留意腳下邊私下偷偷問老師,怎麼他學生輩的學者還讓他請客啊!老師笑笑沒說什麼,後來漸漸了解到林老師完全沒有學生輩成為學者(或成就於行業)後就應該反饋的想法,這大大改變了我的價值觀。
    蘇州行還有一件歡樂的小故事,蘇大熱情歡迎頭兩餐不同餐館但都以蘇州名菜接待,至第三餐菜色依舊,系上幾位老師急忙喊秘書去點(暗示要更換菜色),林老師也哈哈大笑,美食好吃是好吃,但連續三餐?呵呵呵~
    林老師諸多美好的品德模範讓人嚮往(意即做不到),同時追念不已,多希望老師能健在!但人生就是有一些莫可奈何的事,謝謝敬愛的林老師!謝謝老師背後永遠支撐著他的可愛又可敬的林師母!
    師母和老師的姐妹家人們請好好保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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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欣梅/東吳大學哲學系學生

    「大家好(請拉長音),我是林正弘,負責今年的大一邏輯課…」即便已過15年,第一次認識林正弘老師,那畫面仍深深刻印在腦海裡。

     2007年9月12日星期三早上10點,作為一名從小對數學莫名排斥與恐懼的大一新生,我帶著惴惴不安的心走進人生的第一堂邏輯課。坐在台下,門口走進一位頭髮花白,戴著粗框眼鏡的老教授。只見他放下手黑色公事包,拿出一本黃皮教科書擺在桌上,一切就定位,轉身在黑白上寫下「林正弘」三個大字,隨即用無比宏亮的聲音簡單介紹自己與邏輯這門課。誰能想到,這位在講台上靈活旋轉、跳躍、藏有說不完笑話的資深教授兼行走百科全書兼美食專家,在往後的日子裡,將徹底改變我的思想世界。

    記得當年誤打誤撞考上東吳哲學系,看見課表上顯示「邏輯」二字,想要休學的心馬上從腦海中閃過,「若P則Q、若且為若…….」那些在高中數學把我整得團團轉的概念與符號,造就我根深蒂固對邏輯課的排斥與恐懼。果不起然,剛開學的幾堂課根本是地獄,面對林老師草寫英文的板書、跟不上的理解節奏,一次、二次、三次….作業幾乎全錯的挫敗,期中考前夕徹底在家崩潰,發瘋似的把邏輯課本往地上與牆上甩,準備隔天直接辦休學,去報名重考。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場後,突然閃過林正弘老師說過的一句話:「邏輯在生活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但你會發現實際的生活裡,有許多地方不合邏輯」,他笑著說邏輯並不可怕,只是時常被誤解。那一刻,想起老師在台上的身影與話語,「我想在試一次」的決心油然而生,一個年近七旬的教授,身上看不到傲慢與距離,而是滿腔哲學的熱情與對教學的付出,我怎麼可以輕易放棄?

    就這樣,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把老師過去幾週教的規則與內容重新整理,再下次上課時「纏著」老師把不懂的地方問個透徹,即便是很小很小的概念,林老師也很有耐心一次又一次的講解,直到我臉上的表情終於從「懵懂」轉為「我懂了」,他才笑笑地離開。在老師不厭其煩的指點下,茅塞頓開的小大一就像獲取無敵星星,自此成為當年度的邏輯小霸主之一,而且愛上邏輯、愛上哲學。

    隨著與老師討論得越多,認識越深,改變了一心想要轉系轉學的我。爾後幾年陸續修讀林正弘老師的「波柏科學」、「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悖論」、「歸納法」。回首大二那年冬天,有幸成為林正弘老師70歲祝壽研討會的工作人員,生平第一次參加學術研討會,席間聽著林老師眾多指導生的分享老師在哲學上的貢獻,以及待人處事,心中默默種下一個願望,有一天,我也要成為稱得上是林正弘老師學生的學生,這也是我選擇讀哲學碩士的原因之一。

    大四時我厚著臉皮跟老師說想寫「學士論文」,而且想讀維根斯坦,他淡然的說:「我們就一起讀書吧!」那一刻,我就像獲得全世界,離夢想又更進一步。那一年,時常前往老師的研究室或溫州街的家中,兩個人抱著一對厚實的維根斯坦原文,他帶著我一字一句的分析其中的真意,看我偶有疑惑,便以更簡潔明瞭的方式再次說明,一點都不嫌棄資質愚鈍的我。大四結束,完成了《維根斯坦的私有語言》的一篇小論文,扎扎實實的跟老師讀完幾本維根斯坦的著作與二手資料,尤其記得,在他頂樓的書房裡,時常討論到一半,他便起身走進那壯觀的書廊裡,抽取相對應的參考資料說:「這本講得很詳細,你拿回去讀」,與老師讀書的那些日子,是這輩子最充實幸福的讀書時刻。

    由於大學時雙主修法律系,因此,平時聊天除了哲學外,也常與老師聊起法律議題或者法律哲學,每次的Meeting總是受益良多,與老師的對談就像是走過濃縮的世界,一次次的累積,便一次次的成長。順利考上碩士班後,也繼續迷妹的追隨之路,碩士一年級,有幸成為林正弘老師再度回歸大一邏輯課的助教,另修讀老師教授的「古典經驗主義」、「當代經驗主義」、「實在論與反實在論」、「驗證與機率」、「邏輯在哲學上的應用」等,原本林正弘老師是我的論文指導之一,在他確定退休後,他帶著微笑和緩的對我說:「我今年退休,妳就跟我一起畢業吧!」,我所認識的林正弘老師無論面對什麼事,總是表現得如此得雲淡風輕,但由於我個人的種種因素,並未在老師退休前完成論文,也成為至今已無可挽回的一個遺憾。

    與老師相處的日子裡,有太多的美好記憶,2013年在米建國老師的鼓勵下投稿在雅典舉辦的世界哲學大會,意外促成與幾位系上老師,以及林正弘老師與其一家的希臘之旅。旅途中,林老師可是全團的笑話擔當,更讓人意外的是,當一行人在聖托里尼落腳後的第一件事,老師將我們招集到他的房間,很興奮地與師母邊在言語間秀恩愛,邊打開行李廂拿出一堆泡麵跟快煮壺,吆喝著大家一起享用在希臘美景中的台灣味,他就是如此的接地氣,與我們席沙灘而坐、追公車、搭地鐵、瘋狂走路…..他不只是一名哲學家,還是我們的父親、爺爺,我們的至親摯愛。

    5月中旬,接到老師重病的消息後,與老師傳訊對話,日日夜夜向上天祈禱,請將他留下,我們在他身上所學只不過是皮毛,還有更多的智慧等著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去探索、挖掘。端午節早上,老師在夢裡與我們吃著火鍋,還嫌棄我找的餐廳不好,下次要帶我們去另外一家。夢醒,我拿起手機傳了訊息給老師;「端午節快樂!老師,等您康復後,我們再一起閒聊吃美食」,這封訊息,再也沒有等到老師已讀的字樣。

    過去這些日子靈魂像被抽空一樣,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是13年前我的母親過世。正值期末考前,因喪缺課,林老師主動提及要幫我補課,那年上的是悖論,其實自己讀也是可以應付考試的,老師也沒讓我在期末考週考試,他要我安心把家裡事情辦完後再補考。就是這樣,一件很小的事情,會讓你記著他的溫暖一輩子。

    阿姨們說,在醫院的時間裡,連醫師都深深感受到老師的意志力,他從來沒有放棄,最後走得安詳,似乎離開,更像是老師的瀟灑,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

    除了放不下家人外,大概會很在意沒吃到粽子,醫院食物太難吃!

    直到現在,手機通訊錄裡仍留有「林爺」的電話號碼,是大一開始就設定的代稱,在我的心底,林正弘老師不只是一名哲學家、不只是一位哲學系教授,更是我的朋友、我的父親、我的爺爺。謝謝林老師的姊妹、家人們,讓我有機會陪伴林正弘老師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他心裡牽掛的人們,作為晚輩的我,許用餘生關注與陪伴。

    愛要及時,這句話說到爛,還是會發現很多時候來不及愛。

    在過去,我總說,如果沒有遇到林正弘老師,我大概早就離開哲學系。爾今,我會說,即便當年沒有遇到林正弘老師,我仍舊不會離開,因為林正弘老師是我許多老師的老師,他們都帶著叢林老師身上所學的氣度與智慧,只是何其幸運,我能坐在他親自教授的課堂裡。未來的日子裡,無論我將走往何處,也將用自己的方式,延續著林正弘老師的精神。

    沉澱許久,與老師的點滴千言萬語,謹以此文,衷心懷念與感謝我的啟蒙恩師─林正弘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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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文:世界上最好的老師——林正弘教授

蔡雅婷/東吳大學退休前收的碩士班學生

  我是老師在東吳大學退休前收的碩士班學生蔡雅婷,老師經常開玩笑說我是他的關門弟子。與老師自2010年開始,僅12年的師生緣分,老師給了我兩個很重要的簽名,一個簽在我的研究所畢業論文裡,一個則是我結婚證書上的證婚人欄。

  回想寫論文期間,固定每週與老師相約討論一次,每回抵達老師家樓下,按電鈴後,老師接起對講機,總用中氣十足且宏亮的聲音回應。老師一步步帶著我從原典讀起,我深知自己的資質不夠好,但老師從來不曾針對我書寫的內容,有任何負面的批評,老師願意聆聽我的各種不成熟見解,哪怕只是一個零碎的想法。總在我不清不楚的發言後,老師會不疾不徐地詢問我為什麼有這些想法,想了解我的想法背後原由,從來不會急著反駁或回應,永遠有無限的耐心,讓我佩服也慚愧。

  2016年我終於通過論文口試,拿到學位證書,也終於有了讓老師接受的理由,換我請老師和師母吃飯。那天我們吃的是牛排,老師逝世後,我和胡儀婷學姊聊天,得知老師在今年四月,跟莊文瑞老師推薦了這家牛排館,我一方面開心能讓老師推薦的餐廳,一定是老師認可的美食,卻也相當懊惱只帶老師去了一次。

  畢業以後,因為非常感激老師的指導,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跑到老師家串門子,我的父母也非常敬愛老師,總讓我帶很多水果去老師家,老師有次說:「你不要再帶水果來了,我們固定光顧的水果商,以為我們跟別人買水果了!」語畢,我與老師都笑彎了腰。

  2019年我準備結婚,老師總是叮嚀我帶男朋友去讓他看看,見了幾次面,喜歡歷史的男友跟老師聊得很愉快。結婚前夕,結婚證書上需要有兩位證婚人,我開口詢問老師意願,沒想到老師立即答應,也在我登記當天,前往戶政所見證。事後,老師傳來訊息告訴我,他看到我們在辦理簽名手續時,好像小學生學寫字一樣緊張。

  在與老師相處的過程,了解到老師和師母之間感情的深厚。外出總會牽著彼此的手,點餐時,老師會詢問師母想吃什麼,有時還會提供建議,從來不自顧自看菜單。有一回在老師家吃阿姨做的水餃,席間發現師母原來很喜歡吃辣,正感到有些驚嘆的時候,老師忽然說:「所以我們都叫她辣妹!」老師又一次妙語如珠,師母也笑得很開心。當天用餐完畢後,師母打算去住家附近的髮廊洗頭,而老師居然要陪師母一起去,令我又驚訝又感動。

  得知老師逝世的消息時,我非常難過,因為就在前一週,我才跟老師通了電話,我們在電話裡約定出院後要一起吃好吃的東西,老師帶著幽默口吻告訴我,醫院餐真的很難吃。沒想到過了兩天,病情有了變化。雖然時常跟老師傳訊息,但最後一次見面是去年四月,我相當後悔沒能多去探望老師,當時我總是擔心疫情,也顧慮老師養病期間,也許見我們會更加疲累。

  2022年6月15日,連天空也哭泣的日子,我送別了這一生最敬愛的老師──林正弘教授。我寫了一封信放進老師的棺木,很感激老師的家人同意我這麼做。很多人說有些事只是在療癒生者,但我相信老師會收到我的信。以前沒有通訊軟體的時候,總是用電子郵件跟老師聊聊生活點滴,而這次老師的回信,我知道我只不過是晚一點才會收到而已。

  謝謝老師即使在生命的終點,仍然教了我許多事,曾經跟老師聊過的各種煩惱,在如此敬愛的人偏離我的生命軌道時,都微不足道了,不會有比道別更悲傷的事。所以就好好生活吧!有什麼想見的人、想做的事、想吃的東西,想去的地方,別再等“有一天”。

  這段時間翻找許多與老師有關的影音,看到了一張照片,是老師的筆跡,寫著日期和我的名字,這是跟老師討論論文時,老師為了在書上記下討論進度而寫的……平庸的我,能與老師結下緣分,受到老師的照顧,真的很幸福。

    老師,您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非常想念您,希望您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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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哲學界偉大的導師──林正弘教授

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 全體師生

    2022年的端午節,台灣的哲學界殞落一位偉大的導師──林正弘教授,海內外學界聞此突如其來的噩耗,莫不震驚,紛紛表示哀悼之意。本系師生在得知林正弘教授辭世的消息之際,咸同感悲痛。林正弘教授與本系淵源甚深,對於本系在學術研究發展功不可沒。

    林正弘教授於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取得哲學博士學位歸國之後,成為國內分析哲學領域的翹楚,其循循善誘的教學方法,啟發了許多青年學子,無論是在邏輯、知識論或科學哲學領域,林正弘教授對國內的學界影響都相當深遠。學成歸國的林正弘教授任教於國內首屈一指的國立臺灣大學哲學系,由於林正弘教授上課的教學方式不但富含啟發性,且能夠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因此,總有許多其他系所或外校的同學慕名旁聽,當然包括本系許多研究生也都慕名前去旁聽,和藹的林正弘教授總是願意在不影響課程進行的情況下,盡量滿足學生們的需求。

本系自創設博士班以來,是以學校「弘揚中國文化」之核心精神建立起以研究中國哲學為主的研究所,當時進入哲學研究所就讀的博士班學生大部分都以中國哲學為論文的主要課題。然而,因為林正弘教授的教學方式太受歡迎,經過學生們的口耳相傳,向來求才若渴的本校已逝前董事長張鏡湖先生,特別偕同時任文學院院長王吉林先生邀請林正弘教授到本系研究所授課,承蒙林正弘教授應允,即在本系研究所開設邏輯與知識論領域的課程,嘉惠本系學子。

    林正弘教授在92至94學年度在本系開設大學及研究所課程,除此之外,林正弘教授也擔任本系研究所幾位同學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其中包括80學年度林金木博士的「知識與證成」、89學年度林景銘博士的「真理語意論與實在論」以及100學年度黃偉雄博士的「論休姆的懷疑論──從知識論的觀點」,根據這幾位博士畢業生的分享,林正弘教授在指導學生論文的過程,總是跟著學生一起閱讀文本、討論文本,亦師亦友,讓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感受到不斷向前的動力,也在討論中慢慢體會自己學術能力的提昇。這些博士論文橫跨了邏輯與知識論的領域,也讓本系在分析哲學的研究上有些重要的成果。

    通過時代的變遷,本系目前西洋哲學的師資占比較多,其中擔任本系邏輯專業課程的傅皓政老師,就是師承林正弘教授,其碩士論文「內在實在論」與博士論文「信念變遷與條件句──消解瑞姆濟試驗和保存判準不相容性的一個進路」的指導教授正是林正弘教授。而擔任本系知識論專業課程的古秀鈴老師,也是長期與林正弘教授關係相當密切,經常受教於林正弘教授。甚至,系上許多教師在就讀研究所期間或是擔任教職期間,都接受過林正弘教授的提攜與幫助。因此,林正弘教授對於本系的影響可謂既深且遠。

    聽聞林正弘教授辭世的消息,本系全體師生同感悲痛,哲學界失去了一位偉大的導師,但相信受過林正弘教授影響的學者與學生們,都會傳承林正弘教授偉大的奉獻精神,讓世界更美好。祝福林正弘教授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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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文——林正弘老師

何畫瑰/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教授

 

收到消息之後,有一個畫面,浮現在心頭。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一景,林正弘老師在二殯火化場外看到我,眼睛忽然張大看了一下並微微點了頭,那天是陳文秀老師的告別式。可能是平常林老師眼睛沒那麼大,所以那畫面特別顯眼。

和許多與林老師更親近的學生不同,雖然我大三就修過林老師的知識論,但一路下來也就只修過老師這一門課而已。可是,回想起來,蒙受老師幫助之處可不少。去蘇格蘭讀書的兩封推薦信之一,是林老師寫的;在台大拿到學位後還沒取得教職前,我在林老師主持的中哲英文文獻整理計畫下做了十一個月博士後;剛任教真理時,舉辦研討會,林老師二話不說就答應來主持(答應主持二話不說,其他閒聊的話倒是斷斷續續說了不少);後來,也有好幾次從別人口中間接知道老師詢問到我的狀況。為什麼能夠對一個這麼不親的學生這麼幫忙呢?

有一個角度也許是同一輩男性學生比較不會注意的。台大哲學曾發生長期間造成不同對象嚴重受害的性騷擾案件。這個案件在我讀博士時期獲得處理。起初情況完全地不友善。也是間接知道的,但我有個很強的印象認為林老師在會議上的發言是一個重要的轉折。聽說,當先前的受害者證詞被宣讀出來時,林老師激動地說:這是我們的學生,我們不保護她嗎?

林老師一生,真的保護了很多,不論是個別的學生,或整體的哲學環境,或說得更弘大一點,思想的自由。

林老師,真是一個令人感謝的老師,一位令人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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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永遠的林正弘老師

陳振崑/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教授

受人敬愛的林正弘教授是臺灣哲學界貢獻宏偉、影響深遠的資深前輩。林教授的專業學術貢獻非本人所能置啄,然而其處處所流露出提攜學術後進的無私熱誠,是我們所無法忘懷的回憶。多年以來,林教授擔任華梵大學哲學系課程委員會的校外諮詢委員,對於系課程的改組革新,提供了哲學專業又因應時代變遷需求的寶貴建議。而會議後的餐聚,林教授的爽朗笑聲、博古通今的知識涵養、妙趣橫生的哲學家故事,豐富了我們哲學人思辨生活的厚度。

後來,華梵大學哲學系與中文系執行有關「勞思光教授思想與詩文研究」的科技部整合型專題計畫,出版勞先生文化哲學的講稿成書,特聘請林教授擔任審稿人之一。林教授於審稿意見中提出很多的寶貴修改意見,尤其在分析哲學與語言哲學上給予及時的幫助,並特別為兩本新書撰寫序言。執行研究計畫所舉辦的勞先生新書發表會與工作坊,林教授亦熱心參與支持,愛護晚輩之情,溢於言表。再者,本人擔任中國哲學會秘書長期間,舉辦學者專題演講,邀請林教授開講,意圖打破臺灣哲學界學術藩籬,林教授亦欣然接受參與,了無芥蒂。可見林教授的開闊胸襟與他的爽朗笑聲別無二致,令人敬佩。

由於多次地向林教授請益,振崑夫婦常常私下探訪,成為林老師與師母的忘年之交。有一次造訪林老師,他帶我們到他的書房聊天,從法律、教育、哲學到毓老國學,可謂天南地北,無所不談,我們甚至忘了該回家的時間。林老師還送我及內人好幾本書籍,讓我們深覺獲益匪淺。

在多次的私人餐會中,記憶最深的有兩次:有一次林老師和師母宴請我們夫婦在住家附近的德國餐廳用餐,林老師在幫師母打理餐點之餘,不僅全場談笑風生,還親切地招呼、分享他的德國豬腳和香腸給我們,好像記憶中家中長輩為晚輩夾菜,讓內人印象深刻。另一次換我們宴請林老師和師母到稍遠的俄羅斯餐廳用餐。林老師從住家攙扶著盛裝的師母,兩位長者慢慢地沿著人行道一步一步地走向餐廳。整個愉悅的餐會令我們夫婦倆感受到其中白頭偕老、不離不棄的深厚情感,以及人性溫暖的生命光輝。

    最後一次造訪林老師和師母是今年2月26日,林老師在閒聊中提到因為疫情未能赴德治療,但慶幸臺灣長庚醫院已在建置新的治療儀器,要我們放心。林老師還為我們夫婦講解甚麼是Proton Therapy(質子治療),並解答我們很多問題。後來我們在林老師健朗的聲量中彼此告別,回家途中兩人隱藏著稍覺寬慰的憂心。無奈驟聞噩耗,不知所以,徒留下對慈祥老師永遠的懷念與為師母的平安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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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悼我的恩師──林正弘教授

傅皓政/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行銷學系教授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因緣與轉折,對我而言,我的恩師──林正弘教授,可以說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因緣之一。在老師的提攜與教導之下,我從少不更事的莽撞青年,逐漸成長為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這樣的轉變,不僅僅是我受到老師莫大的照顧,就連我的家人與朋友們都因著我的改變而走向更美好的關係,這一切無疑地也都受惠於林正弘老師的眷顧。

    在就讀碩士班期間,我跟著林正弘老師研讀科學哲學的著作,當時的我還很天真,很多時候都自以為已經讀懂了,但是經過老師的不斷提問,才慢慢地體會到自己的淺薄,當然,也藉著老師的教導,我才能漸漸地體會到哲學真正吸引人的魅力,而我,也很幸運地在求學的過程中見識到從林正弘老師身上散發真正的學者風範,林正弘老師,也成為我在學術道路上學習的模範。尤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和老師討論卡納普(R. Carnap)和波柏(K. Popper)的著作時,為了讓我理解科學理論如何具有經驗意義這個課題,老師可說是煞費苦心。由於當時我只是個入門的學生,在讀文本的時候困難重重,說起文本的內容時,很多時候根本就牛頭不對馬嘴,只是依著自己不成熟的想法隨意拼湊。但是,老師仍然不厭其煩地讓我陳述自己所讀到的想法,並且藉由問題的引導,讓我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讀懂,需要再重新閱讀,再重新找老師討論,如今回首,真心佩服老師的耐性,能夠忍受我需要不斷重新閱讀文本的駑鈍之資,至少在我的印象之中,許多文本我都念了至少5、6次之後,才能夠稍窺堂奧。正因為有林正弘老師的諄諄教誨,我才得以完成碩士論文並取得碩士學位。

    進入臺大哲研所博士班之後,我自然是跟著林正弘老師繼續學習,林老師是眾所周知的知識論領域的重要學者,由於在就讀碩士期間,我向林老師學習的重點集中在科學哲學領域,在博士班期間,我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跟著林老師深入研究知識論方面的課題。為了能夠因應知識論領域的最新發展,林老師推薦我去修楊金穆老師所開的各項進階邏輯課程,包括中階邏輯、集合論、模型理論以及語言哲學的課程,包括指謂理論、真理理論、意義理論等,令我驚訝的是,林正弘老師對於許多文本瞭若指掌,經常在與老師討論的過程中,老師會走到書架旁,將跟這個問題相關的書找出來,然後跟我說這些相關性,也經常將這些書讓我帶回家好好研讀,再帶回去跟老師討論。這讓當時經濟能力有限的我,節省了許多購書的經費,卻能夠讀到這些重要的文獻,感謝老師的無私分享,藉由老師對哲學的洞見,也同時讓我少走很多冤枉路,順利地取得博士學位,而博士論文研究的課題正是知識論模型的知識論領域課題。

    其實,在我就讀臺大哲研所期間,就已經是個成家的人了,林正弘老師非常關心我的家庭狀況,畢竟一邊照顧家庭、一邊要完成學位的確是不太容易的事,況且我還有經濟上的壓力必須承擔。林正弘老師經常問起我的家庭狀況,並且經常跟我說可以帶太太和小孩一起來找老師聊聊天,當時我的孩子們都還很小,還在就讀幼稚園和小學的階段,印象很深刻的有一次帶著太太和小孩一起去拜訪林正弘老師,老師和師母就跟我們說:「小朋友應該會喜歡吃漢堡。」於是,老師和師母就帶著我們一家人去Bongos美式餐廳大啖真正的漢堡,小朋友們興奮得不得了,後來到學校去跟同學們說麥當勞並不算真正的漢堡,Bongos餐廳端出來才是真正的美國漢堡,我和太太每次聽到小孩說著這些童言童語,都會不禁莞爾,也感謝林老師愛屋及烏的關愛之心,不但盡心教導學生課業上的知識,甚至關心學生的家人們。

    取得博士學位之後,我開始四處尋求教職,每次請林正弘老師寫推薦信時,林老師總會與我討論一番,從林老師殷切的話語中,可以聽得出來老師想方設法要讓推薦函發揮最大的效用,希望能夠給我最大的幫助,每一次都讓我感動不已,林正弘老師對學生的照顧不是僅僅學生在學校求學的階段而已,而是隨時都奉獻自己的心力與時間,盡心盡力地照顧學生。後來,我順利地進入中國文化大學哲學系擔任教職,每每想起林正弘老師的提攜,都深深地感恩再三,即使後來擔任系主任職務,也還常常向老師請益,老師也耐心地聽著我說行政瑣事,然後認真地給我許多建議。然而,林正弘老師也經常提醒我在擔任行政職務時,不能忘記在學術研究上的精進,所以,林老師經常會問我最近讀了哪些書?有些甚麼想法?等等,甚至,老師會跟我分享最近讀的一些書籍,並且讓我也讀讀看再找時間討論,這些提醒都讓我的人生有著一盞明燈,時時照亮著我。

    如今,林正弘老師溘然辭世,身為學生的我頓失所依,但是,老師爽朗的笑容、親切的話語、溫暖的眼神,都一直歷歷在目,千言萬語也無法完全表達學生的哀思,謝謝林老師帶給我與家人朋友們的美好,也相信在天上的林老師仍然願意照看著我這個資質駑鈍的學生,感謝林正弘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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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火炬明燈般的學術導師

清華大學哲學研究所 敬悼

 

    目前在清大哲學所任教的同仁們幾乎都曾有過這樣的經驗:總是會有那麼一些非人文社會領域的學生來修讀哲學課程,他們的表現不僅不遑多讓於人社領域的學生,更由於學習動機強烈,往往會有非常突出的學習表現。清大哲學所是新竹地區唯一的哲學專業系所,在這個地區一直扮演著以哲學教育涵養這些有潛力的後進之角色。

    如果將時光拉回到1980年代中期,當時新竹地區的哲學教育條件為何?當時不僅是哲學教育,甚至連基礎的人文社會學科領域之教育都相對地不完備。當時的清交兩校的人社領域地景圖像是:清大的人文社會學院才剛剛於1984年創立,交大的人社院則要遲至1995年才成立,而清大哲學所則是在清大人社院成立的10年後的1994年才成立。或許各位可能會好奇:從清大人社院成立的1984年起至清大哲學所成立的1995年止,這11年間清大如何提供哲學的課程?

    當時清大除了在通識教育有提供相關的哲學課程之外,由於當時新成立的歷史研究所也具有與科技史與科學哲學相關專長的師資——如傅大為教授與黃一農教授,因此有些與科學哲學相關的課程也由歷史所提供。但是,除了清大人社院既有的相關師資之外,清大人社院也延聘當時國內罕有兼具邏輯與科學哲學專長的林正弘老師來清大授課。清華一向是以理工領域的教研見長的大學,但是,如前所述,清華的這些稟賦優異的大學生之中,不乏對哲學思考具有濃厚好奇心與興趣的學生,林老師所開設的與科學研究有高度相關的邏輯與科學哲學課程,對這些學生而言,就像一場場的及時雨,滋潤了這些學生的求知若渴之心靈!根據清大哲學所第一屆碩士班畢業校友陸品妃博士所提供的資料顯示:林老師自1985年到1999年的14年間,在清大(通識、歷史所、哲學所)共開設過24門課,修課學生數計有645人,聯合指導過2篇碩士論文。林老師的課程與講學在當時就恰如火炬明燈般,照耀了哲學教育資源相對匱乏的新竹地區,引領著當時一代又一代的清大、交大的學生與新竹在地人士,接受現代哲學思潮的洗禮!當時除了清大哲學所的前幾屆碩士班學生如陸品妃、王志輝、戴東源、鄭喜恒後來均從事與哲學相關的教職之外,就連當時在交大就讀土木學系目前任教於陽明交大心智哲學研究所的鄭凱元也曾於1992年間前來清大修讀林老師的課程;甚至,從目前任教於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的方克濤(Chris Fraser)講座教授在「哲學家林正弘教授紀念專頁」的網頁所發佈的追思文可得知,方教授於90年代初撰寫臺大碩士論文期間,由於同時擔任科學園區的電子公司顧問、居住於新竹,故每週都是趁著林老師來清華講學的日子與老師相約討論。憑藉著這些承載著熱烈互動景況的資訊,很難讓人不想像與推測當時新竹地區的哲學教育的確正處於熱絡繁榮且蓬勃發展的榮景;而這一切得以發生都得歸功於林老師這位學術導師的感召!

    林老師曾於2014年應清大人文社會研究中心與哲學所之邀請給予厚德榮譽講座,當時的講題為《他山之石——不同學術領域之間的相互學習》。林老師在演講中特別強調:各領域的研究工作者都應該設身處地在對方的脈絡下理解對方的想法,如此才能以開放的視野學習不同領域的知識,培養與增進多元思考的能力。林老師的這項呼籲何嘗不就是老師自己一生言行的寫照?老師的一生言行所展現的就是謙冲為懷、有容乃大的典型,老師圓融、公正的人格特質所自然流露的言行擧止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莘莘學人與學子,清大哲學所何其有幸曾經是老師講學與眷顧過的系所,哲學所的師生由衷地感謝您、永遠感念您!~~~~~~~~~~~~~~~~~~~~~~~~~~~~~~~~~~~~~~~~~~~~~~~~~~~~~~~~~~~~~~~

哲學界的歐吉桑――悼念林正弘老師

楊儒賓/清華大學哲學系講座教授

 

六月二日參加清華大學文物館的一檔展覽開幕式後,和哲學界的兩位老朋友及一位未來的新兵見了面,大家很自然地,聊起了林正弘老師的近況。一位朋友說及林老師似乎感染了新冠肺炎,情況一度甚糟,但好像克服了難關。人老了,總難免有些身體的坑坑洞洞。深秋的老樹如果枝嫩葉茂,青春作伴,反而怪。其他三人聽了,也不以為意,大自然有它運行的軌道,無意間,彼此都有吉人天相的默契。

不知從哪時候開始,我和哲學界的朋友見了面,常會聊起林老師。不見得是我起的頭,但話題七拐八拐,總有轉到林老師身上的時候。談起林老師,不見得談他的學問,更多的情況和知識無關,大家就自然地聊起他。他就是哲學界的一位長老,很自然地把「哲學」這個領域裡的兄弟姊妹、遠親近鄰框在一起。

哲學是百科之王,但在當代的知識圈中,「哲學」是個較獨特的領域,共識較難,可能很少一個學門會質疑成員的DNA,大概只有哲學界會出現「你的哲學不是哲學」或「中國、印度沒有哲學」這類的說法。文學、藝術諸領域都沒有「你的歷史不是歷史」、「你的詩歌不是詩歌」之質疑。我不相信這是個人的因素,它的源頭複雜多了,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就在林老師身邊。

    林老師有沒有蓄意宣揚身分認同的問題?好像沒有,但這種問題多說無益,做比說有效。透過合理而有公信力的機制,在實作中產生共識,問題多少可以淡化。國科會和台哲會是兩個重要的槓桿機制,這兩個單位當然不是他一人創的,但他投進去的心力比任何人都多。國科會掌握了人文學界的研究資源分配,它的運作自然地規範了學界的導向,它開始運作後,林老師較早參與其事。台哲會則是哲學界同仁的團體,林老師是發起人也是創會會長,在臺灣的知識社群中,它代表哲學這個領域的公共作用。林老師介入國科會哲學學門以及台灣哲學學會很深,「介入」這兩個字其實很不恰當,因為各種因緣到了,他就承擔起來,他走進門內,既自然也奉獻,「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林老師有自己的學術專業,但坐在公領域的位置上,他就依公領域的規範進行,我從來沒聽過他講哪個領域不是哲學,他大概只有哲學作得好不好之分而已。

    林老師的寬宏通達,在人文學界是個指標。人文學科由於學科的詮釋性質使然,「風格」、「個性」和學術專業有內在的連接,換句話說,也就是通達甚難。通達不是和稀泥,它需要成熟而寬宏的理性,它是原始部落的長老智慧,大自然生物群的識途老馬或領頭象。如何從叢林野地中找出途徑?這樣的知識要建立在豐富的人生經驗以及消化經驗的健全人格上面。林老師的通達智慧不知如何得來的,只要他在,人人都可在自在的氛圍中享受溝通的趣味。《世說新語》記載王導寬宏大量,在蠻子面前,他也可蠻語三兩聲,打破僵局,一室同歡。林老師就是哲學界的王導,幽默,通達,大氣。

    林老師的通達無形中化掉溝通成本最高的哲學界的有形無形的摩擦,林老師很難說有什麼權勢,更難說他利用了什麼權勢,但他仙逝的消息傳來,確實引發了哲學界一致的悲傷。《史記》說李廣「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盡哀。彼其忠實心誠信於士大夫也」,林老師顯然也引發了類似的效果,一定有原因的。如果只是通達,似乎沒辦法得到哲學界這麼高的尊敬。

    原因其實很清楚,那就是林老師不斷地付出,他將他的生命和哲學的價值結合在一起。通達如果沒有視野,就是醬缸;通達有視野而沒有付出,就是清談。我聽過不少學者談及林老師對他們的幫助,他們當時是如此的年輕,如此地徘徊,而林老師是如此資深,而又如此地忙碌。但林老師願意付出時間與精力,幫助他們。而且行所無事,輔持他們走上哲學的正途。論及三十年來,對哲學界付出最多,而又最雲淡風輕、態度從容的學者,可能就是林老師。

    我沒上過林老師的課,我基本上也沒請教過他哲學問題,我和林老師沒有體制上的師生關係。但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很自然地稱呼他為林老師,不是禮俗的意義,我確實是將他當作值得效法的老師。身為在大學工作的學術工作者,學者的身分對我們提出了要求。我們享受了這麼多社會給的資源,佔據了人民賦予的位置,內心其實都是有些惶恐的,我該怎麼辦呢?人都需要成長的,成長需要榜樣,很幸運地,剛入學界,我即遇到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者就在身邊,他從不多說什麼,沒有教誨語,但談言微中,因勢利導,事情就解決了。學者就該這樣處理事情,老師就該這樣作。

    林老師走了,總覺得虧欠他什麼,也總想表達什麼。但一想表達,才發現我其實對他的個人因素了解得不多,他是我臺中一中的老學長,他是我中部的老鄉親,但他的生平呢?他的知識呢?想來想去,一片空白。浮上腦海的,反而是他的風趣,自在,幽默。有次談起臺灣公保的偉大以及百姓的浪費,他說許多老人家到公保醫院,不是去看病,而是去聊天,公保大樓成了老人家的交誼廳。有幾次某位常客竟缺席了,下次來時,朋友問他:「為什麼沒來公保大樓?」他回答:「唔,對不起,我生病了,沒辦法來。」無病去醫院聊天,拿藥當作維他命C,有病反而去不了。林老師的話語總是如此輕鬆反諷,但問題卻照耀得天清地朗,火光透明。

    只要林老師在場,絕無冷場,不是好萊塢式的,而是魏晉名士或英國紳士型的,他真有舉重若輕的能力。我平生作得最久的編輯工作是擔任《東吳哲學學報》的編委,只因林老師是主編。一位輩分這麼高,聲望這麼隆的老師都蹽落去,擔任主編了,你能跑嗎?但作了幾年,想到每次要從新竹搭車到臺北,臺北轉車至外雙溪,外雙溪站再走到教研大樓,體力不濟,道德的承擔力量頓時消風。有次終於鼓起勇氣向林老師告白我的「尸位素餐」的不道德,該自行了斷。沒想到話剛出口,林老師即笑著說:我們都隨緣用餐,沒有素食,大家不是佛教徒,也不需要有罪惡感。看著林老師從容的笑容,我底下的話語只好吞回來了。

    當時張鼎國教授也在學報的編委會,他看到我起義不成,馬上被繳械,臉色頓時黯然。他遠從木柵來外雙溪開會,距離並不比我從新竹來得近,他也忙。他認為他服刑的刑期已過,但如何出獄呢?林老師還在坐監服刑,六、七十歲的老先生了,眼睛瞇成一條線,都要貼到桌上了,還要仔細看稿,討論著此文要找誰審?此文退稿要如何措辭?老教授的文章、青年學者的文章,每篇都是作者的結晶,不能草菅人命。鼎國兄和我多次商量起義,兩人還有默契,我當陳勝吳廣後,他可以跟進。沒想到我才起了話頭,馬上舌捲入喉。林老師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為什麼我們連推辭都有罪惡感,開不了口呢?顯然,在林老師面前,我們對自己的要求自動提升了,血管裡流動的血液的活性自動加快了,因自反而縮,反而不再縮頭縮尾,大家只好和林老師共同承擔責任了。我們遭遇如此悲慘而溫暖的命運,學界其他的朋友恐怕也是如此,林老師參與的事這麼多,跟他共事的人這麼多,可以想像,哲學界的規範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

    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只要想到林老師,就會想到極具人格風範的臺灣歐吉桑,這樣的臺灣歐吉桑可在某些領域看到,如商界的辜振甫,政界的黃信介,但人文學界似乎只有林老師最典型。只要有這種台灣歐吉桑在場,他們就是大山,即可鎮住不必要的浮囂之氣;他們也如夏日的清風,自然地拂平了職場無可避免的心靈創傷。這些台灣歐吉桑是孟子所說的故國之「世臣」,他們是戀戀不已的老管家,他們是撐起一片清空的老喬木,島嶼就是這樣進步的。

    林老師六月三日辭世,當日是農曆五月五日。屈原和林老師的個性搭不上邊,他們兩人竟然在同一天辭世?應該是巧合。但從他們兩人都獻身於他們相信的價值,對於自己的身分都有因自尊而無私地奉獻,兩人同時辭世,似乎又不能沒有密響旁通的關聯。林老師一生不作怪異之行,但也許他的臨終一著顯示的神祕也是道習題,他要我們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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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完美人生導師

陳思廷/清華大學哲學研究所教授

    林正弘老師是我學術生涯上最重要的貴人,我想與各位分享我之所以這麼認為的緣由。我於1987年負笈美國從大學部讀起,當時抱持學習實用學科的想法,因此便進入大學的商學院之財務學系就讀。學習過程中,逐漸發覺自己對於理論性課程較感興趣,尤其對於「學者如何構作理論」感到好奇,因此在1991年初開始的碩士階段,便轉往同校的文理學院之經濟學研究所繼續學習。這段期間,我漸漸釐清我真正感興趣的議題是「專業科學家--包括自然與人文社會科學家--如何對他們所研究的標的提出解釋或說明」,但是我當時並不確定這項議題是否值得認真看待與探究,一直到有次暑假回到臺灣於書店發現老師的著作《伽利略•波柏•科學說明》後,才真正確定「科學說明」其實早已是國際科學哲學界的主流議題!回美國後在大學圖書館裡按老師著作所提及的科學哲學家如Hempel、Popper、與Kuhn等人名找出相關原著研讀,再搭配其他書目,老師就成為我私淑的科學哲學啟蒙導師!這段作為私淑弟子的經歷,實質上影響了我在博士階段轉往科學哲學領域研究的決定!

    如上所述,我與臺灣的哲學界素無淵源,因此在2002年初取得哲學博士學位打算要申請國內哲學領域相關教職時,我當時想得到有可能可以請教的前輩學者就只有老師!但是,我只是老師的私淑弟子,老師根本不認識我,要如何請教老師呢?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硬著頭皮,撥打了當時老師擔任主任的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的電話。助理轉接給老師後,我便首次聽到老師宏亮的「喂~」答話聲!我向老師簡單介紹自己並說明來電之意後,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師竟然一點也不見外,非常親切爽朗地馬上與我約定了見面討論的時間!何其幸運與幸福啊,我就以如此美好的開端展開了與老師長達20年之久的師生情誼!

    與老師相識之後,由於老師家與我的住家只有約步行15~20分鐘的距離,因此每逢過年過節,或偶而有時間時,就會去拜訪老師。每次到達老師家的樓下大門按完電鈴後,我總是會期待聽見從對講機另一端傳來老師的招牌宏亮應答聲!搭了電梯上到七樓,電梯門一打開,就總是看見老師已親切地站在大門邊微笑著迎接訪客的來到。有時與老師約好,但老師臨時有事外出還沒來得及趕回來時,師母或老師的妹妹(小阿姨)就會親切地先代為招呼訪客的到來。與老師的話題舉凡從最初的教職申請,到後來陸續面對的有關教學與研究、學術服務與行政、學術社團與社群營造與經營、國內外哲學領域內與跨領域之間的學術交流與合作等事務,以至於學生事務如何處理與經營、甚至到小孩如何教養與建立積極的生活態度等的大大小小各種話題,都會在一次又一次的見面聚會裡,聆聽到老師總是帶著幽默但充滿智慧的話語與分享!猶記得在師母身體還硬朗的日子裡,師母有些時候也會靜靜地坐在一旁面帶著微笑、偶爾提問,陪著我們天南地北地聊著。隨著時光的推移,愈發感受到老師與師母自然散發如家中長輩般的親切感,我甚至數度邀請了太太與年紀尚小的兒子來拜訪老師與師母,眾人一同聆聽老師妙語如珠的談話!與老師相處得越久,我就越能感受到老師在幽默的談話之中所承載的豁達人生態度與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對後輩們無私與無盡的關愛與照顧,從老師的日常言行之中,我慢慢地深刻體會到什麼樣的長者才是真正的人生導師!

    原本打算今年六月初,等到我兒子從哲學系畢業後,再帶他當面答謝老師在他剛就讀哲學時所給予的鼓勵與建議。但是,自從5月底政宏兄在Line群組內披露老師身體狀況不樂觀的訊息之後,我們這群老師所疼愛的孩子們就齊為老師祈福集氣,無奈老師最終還是於6月3日離開了至愛的家人與我們這群孩子們!從老師解脫身體苦痛至今已經過兩週,每當思念起老師時,我心裡著實揪心地痛!然而,就在悲慟之餘,我彷彿在耳膜裡依稀聽得到過往所一直期待聽到的,那從對講機另一端傳來,老師依然宏亮且中氣十足的應答聲。而映入腦海裡的景象,彷彿是老師站立在梯間的家門邊,一側有窗陽光灑落,映襯出那等待著訪客的慈祥身影,我頓時豁然開朗:或許,我們應該慶幸,曾有這麼一位完美的長者,呵護著我們走過了生命旅程最重要的章節!在接下來未走完的旅程中,為了向這位完美的長者致上最崇高的敬意,就讓我們以老師為榜樣,成為呵護後進們的守護者吧!老師,我永遠感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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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範猶存:懷念林正弘老師

趙之振/清華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我大概是林老師在台大比較早期的學生,但在進台大之前便已經知道林老師的名字。那時我被殷海光的著作所吸引,因此,有關殷先生的著作,能夠在香港的公共圖書館找到的,我都會借來閱讀。當中有一本是陳鼓應主編的《春蠶吐絲:殷海光最後的話語》,內裡殷先生有提到他的一些學生,因此一些前輩也就在我心中留下印象,其中之一便是林老師。

我進大學時,老師正在美國進修,因此沒機會修讀老師的邏輯課程,我的邏輯課是楊惠南老師教的,用的是Kahane那本至今仍不斷修訂的著名教科書,後來自己讀了林老師的《邏輯》,也旁聽陳文秀老師的邏輯相關課程,皆獲益匪淺。如果我對邏輯還有一點基本的知識,都應歸功於三位老師的啟蒙。大學最後一年,林老師終於在系裡開課:「經驗主義」。可是好事多磨,老師趕不及在上學期返國,所以由陳文秀老師代課,帶著學生讀洛克的原典。下學期林老師接手,繼續帶學生讀柏克萊與休謨的著作。進了研究所之後,我選修了老師的「當代經驗主義」,印象中剛開始讀的是Ayer的成名作:Language, Truth and Logic,接著是一些邏輯經驗論相關的選文,如Feigl、Carnap等人的著作。我在這門課所繳交的期末報告,最後發展成為申請國外大學時的寫作範本(writing sample)。我雖然沒有請老師幫忙寫推薦函,但最後申請成功,老師的教導功不可沒。

修讀老師的課程,除了學到一些具體的哲學主張及其爭論與發展之外,也加深我一些體會:(一)研讀原典之重要:老師上課並不僅是廣泛地講解某一哲學的主張,而是回到文本(經典文獻),從中「讀出」作者的主張。通常我們借助二手資料的幫助,往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瞭解某哲學理論或哲學家之主張,但是只有回到作者的文本,這樣的理解(縱使理解之途不一)才會比較紮實。林老師給我們的,便是這種紮實的訓練。記得老師曾說過一個故事:他自己在博士資格考時,有一門關於哲學史的科目,由於只看一般哲學史的資料,沒有讀哲學家的原典,竟致鎩羽而歸。後來讀原典應付,便過關了。可見即使只是尋求一般哲學史的知識,也不能完全忽視對哲學家原典之研讀。(二)哲學是清楚說理的學問,其論述應清楚地以理據為依歸。老師帶我們讀書的時候,往往就是分析文本的論證,釐清相關概念,並提出可能的批評。對於從事分析哲學工作的人來說,這似乎是自然不過的事,但依照我的理解,老師並不是站在分析哲學的立場才這樣想的。記得在一次的聊天當中,老師談到:分析哲學家與歐陸哲學家都有做得好與做不好的。可見老師對於哲學家之月旦,並非以分析/歐陸為判準。又記得有一次談到Peacocke的著作很不好懂,老師說:其實他的一些論證不需要以那樣艱澀的文字來表述。如果「表述清晰」是哲學論述的美德,老師自己的著作便是此一美德的具體示範。

回國後我與老師見面的機會不多,但因為老師擔任台灣哲學學會監事多年,而我亦不時參與其中,所以在開監理事議會時,也能跟老師碰面。會中只要有老師在,總能聽到大家的笑聲;而每遇難決之事,老師總能提出客觀平正的意見。老師固然是出色的分析哲學家,其胸襟卻不囿於分析哲學。有老師在,台哲會總能以穩定的方向前進。老師在國內指導的學生,各方面都有出色的表現。這一點是令人鼓舞的:我們在國內也是可培養優秀的哲學家。這一點,林老師也是給我們完美的示範。

追思文

游淙祺/中山大學哲學研究所教授

    中山的哲學所跟林老師沒有淵源關係。本所願意作為追思會活動的協辦單位,純粹是為了表達對林老師的崇高敬意。現任的所長楊婉儀教授委託我出席追思會,能夠在這個隆重的場合發言,可說是我的莫大榮幸,我十分珍惜這個機會代表中山哲學所表達對林老師的敬意。

    林老師對於台灣哲學界的發展貢獻卓著,這是有目共睹的,我的發言將不再談這一部份。我主要從我個人與林老師的接觸經驗,也就是針對林老師在為人處世方面所留下的風範來說,總結三點:幽默風趣,大公無私,平易近人。

    在台大就讀大學部與碩士班期間,我上過林老師幾門課,至今仍留下深刻的印象。民國七十年,我大三那年,大學部的必修課第一次分班上課,知識論與形上學都分兩班,我修的班不是林老師上的,但我去上了林老師一整年的知識論的課,對於林老師無論是上課內容或上課方式都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特別記得他會把哲學家的觀點寫成條列式的論證,然後一一去檢討推論過程。這般的作法對我無形中產生不小影響,也就是雖然後來我走的研究路線並不是分析哲學,但這類的表達方式以及思考過程卻融入我的閱讀與書寫模式裡,為此我必須感謝林老師。當然,必須特別提到的是,林老師上課幽默風趣,令人感到如沐春風,這倒是我想學也學不來的。

    其次,我去年出版了一本書,將我過去二十年的研究成果集結成冊。由於這是科技部專書寫作計畫的成果,必須正式發表。當我思考究竟要去哪裡投稿發表的時候,打聽得知林老師負責台大出版中心的哲學叢書,擔任主編,心裡就感覺安心,這不是因為我和他有什麼私交,純粹是因為我明白林老師的做事風格,大公無私,不會偏袒,也不會任意為難他人。我放心的去投稿,也得到發表的機會,出版過程中,獲得科技部人文社會中心的出版補助,正式出版以後,去年「哲學新媒體」這個民間團體進行哲學出版書籍的票選活動,我的書被列為最受歡迎的書籍之一,當時我便請負責編輯的郭千陵小姐務必幫我轉達這項訊息給林老師,讓他分享這份喜悅。當時我想到的是,林老師大公無私的做事風格無形中促進了好的出版品產生,所以如果我想藉由這本書來彰顯他的榮耀,也是應該的。

    最後,我曾經在東吳大學哲學系任教六年,當時曾經有三年左右的時間與他一起共事,這段期間經由近距離的接觸,是我最能夠體會他的為人處世態度的一段期間。除了幽默風趣以外,特別感受到他的謙虛與平易近人,有一次他自嘲的說:年輕的時候求職看學歷,中年看經歷,晚年則看病歷。當時我不太能夠體會他說這番話的涵義,等到現在我自己也來到接近退休的年齡,才明白這些話的趣味。如果我們拿來跟孔子大家耳熟能詳的「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等等之類的話來做比較,可以看出林老師對於人生階段的深刻體會。人生有許多的階段與門檻要過,林老師用簡單的三兩句便加以概括,除了幽默風趣,也給我們許多啟發。

    最後,我想引用梅洛龐蒂紀念胡塞爾的話來表達我對林老師的悼念。

在〈哲學家及其身影〉這篇文章,梅洛龐蒂提到:

    「一位哲學家的整套作品及思想……我們能忠實對待它們和重獲它們的唯一方法,就是重新思想它們。」

    換成我們今天的場面,我的想法是,林老師遺留給我們許多典範,無論是學問上或為人處世的方面都有,而面對這些典範的最佳方式,就是經由效法學習,重新去實踐它們,讓這些典範永遠存留在這個世界上,進而發揚光大。如此一來,我相信我們台灣的哲學界肯定會變得越來越好,用我自己的話來說,「哲業其始,百世咸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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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文

嚴如玉/陽明交通大學心智哲學研究所所長

    大家好,我是陽明交通大學心智哲學研究所所長嚴如玉,在此謹代表所內同仁們獻上此篇林正弘教授的追思文。

    我是2003年進臺大哲學系,當時林老師至少已經沒有在台大哲學系大學部開課,所以我在學期間沒有福份修到他的課。當時的我,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大學生,雖有聽過林正弘老師的名字多次,可能也在某場學術會議上遠遠遙望坐在前排或上台講話的林老師,但是一直沒有機緣可以真的認識林老師。

    林老師對我的影響是間接的,我算是透過台灣現在60多歲、50多歲這一輩的哲學老師們,如洪裕宏教授、王文方教授、陳瑞麟教授等身上學到林老師的傳承。就我所知,林老師大力鼓吹做科學哲學要懂科學,他們那一代受到邏輯經驗論影響,只做概念分析,但是林老師不為所限,主張做哲學也要懂得相關學科。陽明交通大學心智哲學所歷任的兩任所長(洪裕宏、王文方),都是承繼了林老師強調做哲學要懂科學的精神,並以此來帶領心哲所的年輕學者並培育下一代哲學人才。

    林老師的理念透過林老師下一代的哲學家們,在我還是大學生的時候,就傳承給我了!我這條哲學路一路走來,也是一直秉持這樣的理念前行。所以還是要感謝林老師將這樣的思想種子撒下去,無意間栽培出了我。

    我回國任教多年後,終於有一次機會在華文哲學百科詞條的科學哲學組內部會議上,與林老師有比較長時間的互動。當時我非常地欽佩林老師,以他的年紀,報告起自己寫的詞條,不僅內容邏輯思路清晰,還非常有能量,讓我都有點慚愧自己體力沒他好。回家路上,與林老師第一次一對一在捷運上閒聊,我一方面超緊張(擔心不知道要說什麼),一方面又覺得林老師實在是超級和藹可親又健談,不自覺得就和他開始東南西北聊起來,聊到差點忘記要下車,我記得下車時,我心裡想著,真希望還有更多機會可以多認識林老師一點。

    當我聽到林老師過世的消息,覺得心裡很沉,一方面惋惜自己沒有福份能多認識他一點,另一方面,想著林老師的離開代表著一個在台灣蓽路藍縷開拓疆土的哲學學術世代有個象徵性的終點,下面要接棒的人責任重大!我期許自己作為年輕輩,能把我傳承到的少數林老師精神,繼續傳承下去,競競業業地持續為台灣哲學界努力,讓林老師一輩子的心血能夠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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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文

洪裕宏/ 陽明交通大學心智哲學所榮譽教授

我認識林老師是1973年的事了。當年我進入台大哲學系,修習林老師一年的邏輯課,使用 Benson Mates 的 Elementary logic為教材。隔年林老師就去了UC Berkeley 攻讀博士學位去了。再次見面已經是 1979 我從軍中退伍,準備申請美國學校時。我利用出國前一年,重回台大母校,旁聽林老師的課 「英國經驗論」。林老師、郭博文老師和成中英教授幫我推薦信,在他們的協助下,我竟然拿到十家入學許可,包括MIT, John Hopkins, 和 Indiana U.

林老師可以說是我學術生涯中的貴人,從我於 1988 年回到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任職,到今天,林老師都默默地在背後幫助我。這裡我想特別向方萬全教授致謝,他是我學術生涯中另一個貴人。沒有他的協助,我不可能進入中央研究院工作。

之後,我們覺得在台灣,應該有代表台灣的台灣哲學學會。參與創立台哲會的有林老師,錢永祥,方萬全,戴華,傅大為,洪萬生,何志青。這個名單可能不完整。我們就公推林老師擔任首任會長。從此台灣的哲學圈就開始慢慢發展。

1992年,中正大學校長林清江請教務長鄭國順與我連絡,邀請我去中正大學創辦哲學研究所。我向林老師諮詢是否要接受。林老師說一般而言,很少人願意離開中央硏究院到南部大學任教,他要我認真想一想。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是郭博文老師和林老師向林校長推薦的。林老師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不會直接告訴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凡事都會留一個空間給你思考。後來政治大學的林鎮國教授說,去創辦一個新的研究所可以實現你駡了十年還是沒有用的理想。因此我就去了中正,於1993 年成立哲學碩士班。接下來幾年,在林清江校長的要求下,又接緒成立哲學系和博士班。接下來幾年,你可以看到林老師不辭辛勞,每星期下來中正教課,支持哲學所的運作。當年師資不足,找不到可以來任教的人,林老師就這樣南北跑了很多年。其他如何志青,錢永祥,戴華,李國偉等也都拔刀相助,頓時中正哲學所的名聲提振不少。

我後來應陽明大學吳妍華校長的邀請,轉到陽明幫忙創辦人文社會科學院,也趁機成立心智哲學研究所。在這過程,林老師是最好的顧問和導師。他會給你意見,但是絕對不會給你壓力,非怎麼樣不可。他的心胸永遠寬大與柔軟。

我於2017年因健康考慮,提前退休。心哲學為我舉辦了榮退工作坊。來了很多學界友人和學生。我非常訝異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林老師嗎?本來我的退休工作坊就是小事一樁,沒想到王文方所長邀請了林老師,而他竟然也來了。我心中只能一再感謝而說不出什麼話來。

今天早上忽聞林老師過世的消息,心中悲慟又百感交集。我想我該寫一些我對林老師的感念,以慰他在天之靈。認識林老師半世紀,要說的話很多很多,希望台灣哲學界能更欣欣向榮,如此,林老師也就可以釋下重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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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沐春風的哲人:追思林正弘老師

鄭凱元/ 陽明交通大學心智哲學所教授

    跟許多朋友一樣,覺得能和林老師認識結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份。回想三十年前第一次見到林老師,是跨校到清華大學歷史所修科學哲學的課,他帶著和煦的微笑、神采奕奕地走進教室,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如沐春風,這樣的第一印象從此深印在日後多年和林老師的互動中,益發清雅,如一縷青煙。那時並不知,這位老師不僅將啟發我的哲學道路,也將奇妙地陪伴在每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在荒渴中提供甘泉,在幽暗中傳遞溫暖。

    大四修完林老師的科學哲學和邏輯課、大學畢業後,在服役期間著手申請到美國念哲學博士班,林老師是我尋求協助、幫我寫推薦信的第一人選,他除了毫不猶豫地幫我寫了一封平實有力的信外,也特別跟我說紐約市立大學是一間便宜又大碗的好學校,雖然在台灣沒甚麼名氣,但哲學師資一流,可以申請看看。後來在申請的十多所博士班中,果然也只有這一家正取我,及另一家姍姍來遲的備取。服役快結束時,林老師也建議我去報考那時剛成立的中正大學哲學所、去認識一下那時台灣哲學界最有創發力的幾位英美分析學者,雖然後來選擇直接出國,但中正也成為我在美國拿到學位後、申請許多教職工作中唯一錄取我的學校。

    在助理教授期間,原先以為可以獨當一面做研究,但在研究領域從語言哲學延跨到科學哲學、遇到瓶頸與不足時,第一個想到能協助我的人,也是林老師。於是在詢問後、以及林老師毫不猶豫的應允下,申請了科技部薪傳學者的補助機制,每個月從民雄北上去林老師家裡討論研究課題,按下門鈴聽到老師宏亮溫暖的應門聲後便直奔頂樓書房,又喝茶又吃甜點地接受老師的指點,還有師母及林小姐親切的問候,心想自己怎麼會有這種福份,已經當了老師但卻享有當學生被照顧的福利?為什麼林老師可以對人這麼好?有次不禁問老師為什麼願意陪讀這智商明顯低他百分之二十的不才學生,他說他就喜歡讀書!這麼純粹簡單的應答,完全逸脱我的預期與想像。在林老師的輔導下,我突破困境、發了一些還不錯的國際論文,我心裡很清楚,那是林老師無私送給我的。

    後來到陽明任教後,也常不定時去找老師聊天,在享用美味的咖啡及各種好吃的蛋糕時,林老師也都會關心我們的發展。記得那時迷上莊子,開始做莊子哲學研究,當林老師問起研究近況時,有些忐忑地跟老師說了實情。結果換來的,是老師說起他初高中時,有位他專屬的日籍私塾老師會帶他閱讀中國哲學的經典,他那時浸淫其中、頗有融通體悟之靈光,一直到大學後開始唸分析哲學,便讀不懂曾經喜愛深入的中國哲學經典。每次遭遇這種能同時窺知老師小時候的神秘身世、又能擷取老師流動的慧黠包容之經驗,都會覺得這輩子能遇到林老師,真的是一件最快樂幸福的事。

    回顧這三十年來,每十年一次的轉折都有老師陪伴的身影,如水一般的滋養包容。如今老師走了,身裡湧現的卻不見悲傷,而是溫暖和煦的力感。

    感謝老師,讓我們在這並不容易的人生,擁有一些可以繼續走下去的力量,並或許有些餘力與善意可以幫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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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師與工專哲學

楊景德/臺北科技大學文化事業發展系助理教授

 

  大學時讀了莊文瑞學長翻譯的卡爾.巴柏《開放社會及其敵人》,寫了書中討論方法論部分的文章,並請求當時教我倫理學的楊樹同老師斧正。楊老師表示會轉給一位這方面專家的同事看。不久就收到一篇字跡漂亮的鼓勵性評論,末尾還介紹了一些進階研究書籍。這是有幸結識林老師的開始。

  進了台大哲研所後,理所當然地開始修林老師的課,記得第一門就是講孔恩的典範概念與其相關議題。林老師的課總是座無虛席,講解概念清楚、邏輯推理嚴整,跟日後赴美上的討論課相較在質與量上毫不遜色。班上還有來自外系、甚至校外老師固定到課旁聽。老師上課雖風趣但很認真,有回他一走進文學院的討論室便鼓起腮幫子,舉起手中一疊報告,說他要看的是paper(論文)而不是paper(紙)。研二時,順勢請林老師共同指導我的論文。之後,林老師以富爾布萊特學者身份訪問普林斯頓,臨行要我協助整理他系列演講課的講稿,這個經驗對一個學生來說實是很好的訓練。服完兵役開始著手申請出國唸書,起先一直收到拒絕通知;林老師打氣說這很正常,表示他對我的信心跟其他已經留學回台的老師是一樣的。這個顯然溢美的鼓勵,卻讓當時一無所有的學生燃起繼續堅持的鬥志。

  出國唸書後每次回台必定去看望林老師,有時也會順便幫老師與他柏克萊同窗的Madison系上Ellery Eells教授傳遞一些東西或訊息。畢業後,緊接著就是失業。幸虧老師安排得以在國科會人文學中心當了他兩年的博士後,更有幸共用他的第四研究室。去了工專(老師對台北科大的稱呼)任教不久,就在老師的指點與親自跨刀助陣下辦了一整個學期的哲學講座,內容含括哲學各重要領域,也由於老師的協助,邀請到的講者皆為一時俊彥,從而為理工同學們打開哲學眼界。爾後每次去看老師,他總會關切這裏的開課情形。哲學在工專也自零星的課程轉變成博雅教育的核心向度,每次調查顯示都是各學院的最愛課程之一,間接也為一些剛畢業的學弟妹提供初試啼聲的磨練機會。文化事業發展系成立後,哲學開始變成本系大一至大四必選修課程,課程設計與教本完全比照美國的大學標準;老師的文章著作常是上課教材或討論內容,他本人更是我重要的諮詢對象。老師的寬容表現在從來不批評人,最多只是微微頷首。有回問他學界的傾軋是否因為學科不同所致,他哈哈大笑道:如果是因為學科我們就太幸福了,這些都是人的問題。

  老師生病後,為了避免消耗他的體力,同時自歉遲遲在研究上無突破,便自覺地減少打擾他。但隔陣子還是會忍不住前去看望,師母每回彎著背拿水果點心出來招待時,老師一定傾身協助,伉儷之情自然流露。老師的思維一直很清楚,每當在他樓上書房請教對自己論文的意見,他總會提出一些我先前沒注意的地方;遇到非其專業的課題時,老師也會在言明之餘指出文章邏輯架構不完整或論證缺失處。老師近似孩童的天真一直伴他到最後,有回登門拜早年,老師提到開刀後身體怕冷,隔天早上我便聯絡一起探望他的學弟去賣場搬了一台大型的葉片電暖器過去。事後老師問我為什麼運氣這麼好,尾牙能抽到它,剛好在寒流來時派上用場。老師自德國看病回來後,看他的時間就更少了,但人沒有到,至少也會託人帶東西或寄些茶過去。近年因疫情便以手機(他曾戲稱為電子追蹤器,不想用它)跟line交流──或道健康醫療,或聽他懷念澄社老友,如台大經濟系張清溪教授等人,或討論時事:例如當我們達成某人確有論文的共識後,便一起研究她封存的動機。然後就是訊息已讀不回。然後就接到台哲會通告。然後腦中一片空白。然後躺下陷入昏沈狀態。然後只能對著照片喃喃自語。然後心中空空地過著每天日常。然後開始氣他的不自私跟恨我們的自私,如果他能少消耗一點能量在學生身上,今天應該還可以聽到他爽朗的笑聲。

  老師大行,但前方的薄霧反而逐漸消散,心中更清楚接下來的道路。所以,老師一直都在:那個在日本防空洞躲美機轟炸的小男孩;那個每逢期末在台大小福二樓卡歐佳招待全班嚐牛排的班導;那個跟他的牽手一起和我們一起享用日式料理或美式漢堡的紳士;那個在講台上揮汗春風化雨的先生。如果辭典有個條目「哲學教師」,上頭應該只列三個字:林正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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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張照片是2019年3月27日,林正弘老師參加「重返臺大哲學系事件座談」的身影。參與該場座談的還有同為臺大哲學系事件當事人的趙天儀老師、李日章老師,以及擔任臺大哲學系事件調查小組召集人的楊維哲老師。趙天儀老師於2020年4月過世,如今林正弘老師也離世,讓人深感哀傷又感慨…

哲人已遠 典範長存

敬悼林正弘(Cheng-Hung Lin)教授(1938年-2022年)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首任主任,於2022年6月3日辭世。

何明修/科技部人社中心主任

 

    科技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前身係1999年分別設置於國立臺灣大學的「國科會人文學研究中心」(以下簡稱人文中心)與中央研究院的「國科會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後於2012年整併為科技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以下簡稱人社中心)。林正弘教授接下人文中心首位主任之重責,承擔起推動人文學領域發展的要務,不僅積極整合人文學界形成共識,並致力於提升學術水準與研究品質。

    回顧林前主任在任期間(1999-2003年),人文中心規劃推動多項重要的基礎性研究:建置人文學領域期刊的引用文獻資料庫,提供文獻分析等資訊檢索之功能;推動一系列戰後台灣之人文學研究成果彙整,包含中國文學、經學、英美文學、歷史學、宗教學、哲學、圖書資訊等領域,執行成果斐然,為我國人文學建立穩固的發展根基。林前主任亦帶領人文中心辦理各項學術交流業務,舉辦人文學講座,開辦學術研討會、研讀班等補助業務;為促進人文學研究之卓越化,推動前置規劃補助以鼓勵人文學之前瞻性跨領域研究計畫,專書出版補助以健全國內之學術評審機制、提升人文學專書之學術品質。

    林前主任熱誠關注台灣學術的研究與發展,擔任人文中心主任時,常有國內外學者、學生前來拜訪,向他請益。這期間,他也身兼教育部顧問及其他學術要職,雖然身兼數職,但林前主任做事有條不紊,隨身攜帶小記事本,有任何重要事情都立即記下。林前主任甚愛讀書,辦公桌上常放著一兩本原文書,一有空就閱讀。他溫文儒雅、慈祥寬厚、體恤下屬,幽默風趣,永遠面帶笑容,是人文中心同仁們敬愛的老長官。

    林前主任在其研究與教學生涯中,展現其對哲學領域持續不懈的熱忱,深深關切我國人文學之發展。他長期在學術與教育界深耕,除了研究、教學、推動學術發展,更長期於報刊針砭時政、參與論證或教育改革團體,提攜後進、教育英才,不遺餘力。即便退休後,學術界也依然多方借重其學術長才與熱誠。

    承繼林前主任於人文中心所推動建立的深厚根基,人社中心以協助國內人文及社會科學賡續致力完善學術環境之外,亦提供人社學界多元學術服務,提供各種資源,協助學術社群之形成,例如學術研究群暨經典研讀班、學術研討會的交流,辦理人文大師下午茶講座,並且提供研究計畫之前置規劃以及學術性專書出版之補助,引領發展跨領域及具台灣研究特色之研究。感佩林前主任之貢獻,人社中心持續努力以創新的學術治理模式來服務社群,期能強化人文及社會科學的能見度與價值,提升學術能量,並發揮社會貢獻。

    哲人已遠,典範長存,我們永遠感念林前主任為臺灣學術界鞠躬盡瘁的付出與貢獻!

科技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全體同仁追念林正弘主任,
願林前主任安息!

 

臺灣LMPST學會成立的背後推手

臺灣LMPST學會

 

    臺灣邏輯、方法論、科學與科技哲學學會(簡稱臺灣LMPST學會)的前身是國際科學史與科學哲學學會之邏輯、方法論與科學哲學組中華民國委員會(簡稱LMPS中華民國委員會)。我國於1960年由趙元任擔任代表參加第一屆國際LMPS大會以國家會員申請入會獲得通過,但是LMPS中華民國委員會一直要等到1979年經中央研究院數學研究所籌備後而正式成立。自1979年起,LMPS中華民國委員會歷經10屆委員會,唯由於中央研究院聲明:「不再直接負責國內學術單位參與國際學術組織事宜,並責成國內各原有代表之學術單位自組學會以因應之」,因此原委員會便於2018年11月改制為臺灣LMPST學會,並於2019年12月由內政部准予籌組人民團體,2021年2月依法設立,正式成為非營利法人團體。

    林正弘老師於委員會時期就曾長期擔任常務委員,又於改制為學會時曾擔任監事。在本會向內政部申請籌組設立正式法人團體時,以其創立臺灣哲學學會並擔任創會會長的豐富資歷與寶貴經驗,提供本會成立時的諸多指導與協助;林老師更於學會將正式依法成立為法人團體之際,本於提攜後進之理念,謙辭監事一職,以促進本學會之理監事會得以讓更多新秀參與。林老師一貫的提攜後進、敬業助人、古道熱腸、公正圓融、謙冲和善的人格特質所樹立的典型將會是學界難以超越的永久典範,臺灣LMPST學會見證了林老師一生的傳奇、珍惜與林老師共同擁有的美好回憶,將以傳承老師所樹立的典範給一代代的學人作為職志,向老師致上最崇高的敬意!

 

 

紀念林正弘董事

殷海光先生學術基金會董事長吳鯤魯、執行長謝嘉心

 

    林正弘教授是財團法人紀念殷海光先生學術基金會創會董事長,早在中學時期就曾主動向殷海光老師求教,得到鼓勵與肯定,更曾擔任殷老師女兒-殷文麗小姐的數學家教。林正弘老師作為私淑弟子,傳承五四後期人物殷海光倡議民主與科學的初衷。也一樣在學校教授的是邏輯與知識論等相關課程;民主轉型期,他主編《殷海光全集》由桂冠圖書公司出版,讓殷先生被禁的著作首度在台灣比較完整地重見天日。民主化初期,林老師也跟隨殷先生未盡的遺志,運用思辨邏輯,堅持自由思想,於報刊發表政論文章,促進台灣自由民主體制的建立。

    林正弘老師憑藉對殷海光老師的感念,自殷海光基金會創立之始便不遺餘力的參與會務至今,殷海光基金會1993年 12月成立,林老師擔任創會董事長,從籌備期努力促成,任期內開辦15場「自由論壇講演系列」講座。交棒後仍一直擔任董事,貢獻卓著。記得每次在董事會開會時,林老師總能對舊識故事娓娓道來,說話時發自丹田的爽朗笑語,聲猶在耳,他年高德劭卻始終是這個社群的凝結劑,遇重大待決事項,一向堅守原則,提示正確的方向。

    林老師以哲學研究為終身職志,針對邏輯、科學哲學、知識論等領域均有重要著作。退休之後的林老師仍肩負傳承台灣哲學教育的責任,擔任台灣哲學學會創始人之一,一生育才無數、備受敬重。即使退休之後,在2016年4月他還是接受基金會邀請,重執教鞭,為海光書讀開設邏輯課程。林老師對於殷海光基金會總是溫厚而熱忱,給我們莫大的幫助。

    2019年9月林老師在「殷海光誕生百年紀念國際研研討會」上發表專題演講,討論殷先生的哲學與論政,林老師指出殷海光的論政風格是敢直言不諱,言人之所不敢言;同時能使用邏輯的嚴密推理及邏輯實證主義的批判方法,來戳破獨裁政權的政治神話及其強詞得理的說詞,言人之所不能言。回顧林老師於台灣民主化初期針砭時政的文章,同樣發揮了殷先生「言人之所不敢言,言人之所不能言」的特色。

    謝謝林正弘老師一直以來的溫暖支持,以及對台灣哲學知識    圈與政治發展的不遺餘力,我們會承襲您與殷海光老師的志願,持續在推廣自由主義、台灣哲學的道路上砥礪前行,我們會想念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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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中的不平凡—追記我所認識的

林正弘教授

顧忠華/殷海光基金會董事

 

端午節傳來林正弘教授逝世的消息,簡直不敢相信,雖然知道他曾經多次前往德國治療癌症,但總以為療效不錯,病情有機會好轉。沒想到因為受到疫情波及,竟然無法躲過一劫,真是令人悲痛萬分!

我和林老師的交往,不是在學術殿堂,而是社會運動的場域。猶記得我在1988年年初由德國回來台灣,正值蔣經國去世第三天,前一年也才剛剛解除戒嚴,台灣洋溢著某種劇變的氛圍。1989年「澄社」成立,報章輿論開始大力鼓吹民主化,同時大學也不斷出現要求校園民主的呼聲。

我在此時因緣際會地參與了「大學教育改革促進會」,擔任了秘書長,負責聯繫各大學具有改革理念的教授們,當時便對林正弘教授的名聲有了初步印象,知道他在台大哲學系事件中受過迫害,但仍義無反顧成為「澄社」的創社社員,高舉自由主義旗幟,面對種種橫逆,完全不改其志。

不久之後,我也加入了「澄社」,就有更多機會與林老師接觸。從最近紀念他的網站貼文中,可以看到幾乎所有人,無論是故舊、同事和學生,全都異口同聲地懷念林老師獨特的幽默和溫柔敦厚。他不管在任何場合,隨手捻來的笑話,更是從此成為絕響,只能銘記在每個人的心中。

關於學術方面,林正弘教授的專長是邏輯和分析哲學,而這個治學方向和殷海光教授有著清楚的傳承關係。1993年,林老師和殷先生的友人們共同成立「紀念殷海光先生學術基金會」,擔任了創會董事長,我自己則是受瞿海源教授邀請,出任第二屆的秘書長,自然和林老師愈來愈互動頻繁。

 

而我透過一次次地近距離觀察,日益理解到,林老師雖然從來不會對人或對事疾言厲色,乃至發表慷慨激昂的宣言。不像我們後輩常以「社會良心」自居,針對政治議題加以批判,好似如此才能抬高已身的道德位階。但回想起來,林老師其實都看在眼裡,他不用強烈的手段衝撞威權體制,卻是默默建立起一座無比厚實、穩固的後盾,讓充滿著改革動能的公民社會組織——學改會、澄社、殷基會…等等,能夠在他的關注和力挺下,一棒棒接力瓦解不合理的權威,打造出一個更符合自由、平等、民主、人權的家園。

我相信,林老師終其一生,不曾動搖過他的價值信念,這種堅定不移的力量,必然繼續守護著他所鍾愛的土地,展現出他平凡中的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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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師追思文

方克濤/加拿大多倫多大學

利氏中華思想與文化講座教授

國立臺灣大學1994年哲學碩士

 

    林正弘老師是我一生難求的良師益友,是對我的哲學發展影響最深的恩師。從他那裡,我學習到了如何做哲學——如何做到謹慎精辟的表達、如何研究不同概念與觀點之間深層的關聯、如何在全盤否決之前先補充與加強我不贊同的觀點、如何區分自己的偏見與狂想和真正妥當的論證、還有如何清清楚楚地提出觀點,讓別人容易領會。通過在課堂上觀察他,我學會了如何教授哲學。他是解釋技術問題的大師,但除此之外,他還特別擅長幫助學生提出他們仍不確定該如何提出的疑問,繼而清晰、有系統地回答他們的問題。 他善於鼓勵學生,讓他們感覺到自己聰明、有洞見。 通過在研討講點和學術會議上觀摩他,我學會了如何有效地回應疑問與批評,甚至如何以尊敬而堅定的方式對待那些存在嚴重錯誤想法的人。

    林老師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極其聰明、風趣幽默、和善又謙遜、公正又圓融、敬業又愛心滿滿,對分享和探索思想有著無窮無盡的濃厚興趣。在我90年代初寫碩士論文的時候,我居住新竹市,在科學園區的電子公司當顧問,而林老師當時在清華大學開設邏輯與科學哲學的課程,每週有一日開車到新竹來,住清大招待所。我們經常在校區的咖啡店碰面,討論論文草稿、聊哲學、聊政治,一直聊到店面打烊,然後我們便摸著黑移步到湖濱公園的長椅上繼續聊!他對身邊的人有著似乎無法估量的親善:他以各種方式直接、間接地幫助了很多很多人。我將永遠心存感激。

    得知林教授的死訊,我悲痛欲絕。我們相當多人都敬愛他、尊重他、欽佩他、是他的追隨者。師恩難忘,不過我的思緒很快就從對他過世的悲傷轉向了對他一生的歡慶。林老師是個非常傑出的人物,他一生綿長的研究與教育生涯堪稱楷模。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在台灣作為哲學家和教育家的影響力無人可以望其項背,他的衣缽將由他一代又一代的學生不斷傳承下去。讓我們共同慶祝他的偉大成就,珍惜我們對他的寶貴回憶,並由衷地感謝

認識他這樣一位傳奇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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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林正弘老師

吳惠齡/輔仁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

 

我是在2005年進入東吳大學哲學系,就讀碩士班。當時林正弘老師開設了介紹當代語言邏輯的課程,一開始我也是慕名修讀課程的學生之一,卻因此開啟了興趣,並獲益良多。

與多數同學一樣,對林老師最為深刻的記憶,不僅是老師對於哲學研究的認真與熱忱,還有老師的幽默風趣。所以,一起修讀課程的同學們,常常不分年級,甚至不分學校,都能成為好朋友。成為一起去研討會當工讀生,一起舉行讀書會;乃至畢業後,一起相約探望老師;甚至一起相約緬懷老師!

在追憶林老師的時候,我發現老師對於學生的影響,總是落實在生活之中。因為,可能不僅是我,還有很多同學,都曾感受過老師的耐心和溫暖!無論是不是老師指導的學生,老師都樂於傾聽,並運用他的智慧,在學問上給予提點、在生活上給予鼓勵!因此,為了感謝、並且紀念老師,我會將老師的敦敦教誨,持續落實在工作與生活之中!

 

願老師欣登彼岸、澤在人間!

 

 

追忆林先生

第一次认识林先生是02年的事了。那一年在泉州开中逻史会议,经崔清田老师相邀,林先生携师母一块参加。当时我很奇怪,一个搞现代逻辑与认知科学的前辈怎么会对中逻史感兴趣?而在当时的学术氛围,这些学者一般是不认可中逻史研究的。然而自始至终,林先生都认真参加每一场讨论,仔细聆听,也不时提出自己的认识。使我辈年轻学者能从新的角度认识中逻史研究。一句话,受益匪浅。同时,会上会下,又有着另一种感觉,即林先生的幽默风趣。

其后几年,林先生也来过几次天津,我也在几次去东吴大学、台湾大学访学、参会时,有幸接受林先生的款待。无论哪次交往,林先生的宽厚与幽默风趣,总是不断延续地萦绕在心间,与其渊博的学识一起,温暖着我辈学子的心怀。

想起那次陪林先生和师母游天津石家大院……

想起那次陪林先生游天津鼓楼和古文化街……

想起那次林先生受邀参加我的学生的博士论文答辩会……

想起那些年与林先生的邮件来往中所得到的教诲与鼓励……

想起那次林先生亲自开车送我去台北故宫……

想起那两次林先生带我品尝日本料理……

想起那次林先生带我参观他的书房并让我随意在几十个书架中挑选自己中意的书籍……

……

一个敦厚老先生的慢声细语及幽默风趣总是闪现在眼前,尽使得今日闻林先生仙逝的消息,哀恸之情心不能授予口。

林先生安息!

学生晓芒哀思。

2022年端午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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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弘教授逝世悼唁电

台湾大学哲学系、林正弘教授治丧委员会:

惊悉著名哲学家、逻辑学家、台湾哲学会前会长、台湾大学哲学系资深教授林正弘先生因病逝世,南开大学哲学院暨逻辑学专业全体师生对林正弘教授的逝世表示深切的悼念和缅怀。

林正弘先生长期致力于两岸逻辑学教学和学术交流事业,为此呕心沥血作出巨大贡献。他关注并指导南开大学逻辑学专业的发展,多次莅临南开大学参加逻辑学和中国逻辑史的学术研讨会,为南开逻辑学专业师生开设讲座。他的逝世是两岸哲学和逻辑学事业的重大损失,南开逻辑学专业师生失去了一位深得尊敬的导师和挚友。

我们深切缅怀林正弘先生,崇仰和学习他潜心学术的治学精神和培育后学的高尚品格与人格魅力,为两岸逻辑学教学与学术事业的交流和共同发展而不懈努力。

哲人远去,风范永存,林正弘教授安息!

南开大学哲学院并逻辑学专业全体师生

                        2022年6月3日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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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痛悼念林正弘教授

https://mp.weixin.qq.com/s/5ak7pGQUTmJP-zRRCKctDw

王立新教授   2022-06-06 19:51 发表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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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爱的正弘老师安息,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林老师家属节哀。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孙中原谨呈。

2022年6月3日于北京

林正弘老師與李賢中老師攝於天津市 

 2016年5月與林老師受邀赴天津南開大學,擔任博士論文口試委員,林老師為答辯委員會主席。

2016年5月 天津南開大學,賢中老師和正弘老師擔任博士論文口試委員。

 

2016年5月 天津

 

 2007年6月7日 哲學系共同必修課程教學研討會_1

 
 
 

2004 頒贈資深優良教師獎牌_9

 

2004 頒贈資深優良教師獎牌_7-1 

2004 頒贈資深優良教師獎牌_4

 

2004 頒贈資深優良教師獎牌_3 

 

2003年6月23日 畢業撥穗典禮_2

 

 
2003年6月17日 臺大哲學系活動_2

 2003年6月17日 臺大哲學系活動_1

 2003年4月7日 新聘教師示範教學_1

2002年6月28日-30日 兩岸邏輯教學學術會議_1

 2002年6月28日-30日 兩岸邏輯教學學術會議_2

 

 2001年4月21日-4月22日 先秦儒家思想學術研討會_1

 

2001年4月21日-4月22日 先秦儒家思想學術研討會_2

2001年4月21日-4月22日 先秦儒家思想學術研討會_3 

2001年11月26日 改善博碩士班基礎教學及研究系列演講_1

 2001年11月26日 改善博碩士班基礎教學及研究系列演講_2

2001年11月 改善博碩士班基礎教學及研究系列演講_1

 

 

 哲學系迎新茶會_1

 哲學系迎新茶會_2

林正弘教授 張曉芒教授